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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云

发布时间:2022-12-07 14:33:08

  小时候我嘴馋,有一次偷吃了爷爷放在塔柜上的雪片糕,那可能是爷爷要给亲戚的拜年料。爷爷告知了我爸,我爸说了我一句:“德云一样!”。记忆中,我们村很多大人在埋怨孩子嘴馋时,都会顺口带上一句:“真是德云一样哦!”它几乎成了村里大人们的口头禅,先前以为全中国的人都懂这句口头禅,后来才知道它只是我们村的专利品,只有我们自己才懂。

  德云是我们杏花村的名人。他兄弟五个,分别叫德云、德和、德平、德满、德仓。听爸说他原来兄弟七个,还有两个叫德富、德贵,小时候因病夭折了。兄弟七个的名字组成“云和富贵平满仓”,寓意着祥和、富贵、粮食满仓,这样听着就感觉德云他爸是一个特有知识的人,不像我爸,孩子的名字取成什么“梅啊、艳啊、敏啊”的,感觉有些俗气。但我没有见过德云他爸,因为我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了。

  德云在家排行老大,他时常身穿一件脏兮兮的军大衣,戴着一个雷锋帽(当然我说的是冬天),一看就知道这套行头是穿戴了好多年了的。见他的时候,他双手大都是交叉着抱在胸前,微微佝偻着背,瘦削的脸庞上镶着一个尖尖的鼻子、嵌着一双尖尖的眼睛、尖尖的嘴下吊着一个尖尖的下巴,样子跟外国童话里的巫师有几分像,不同的是,他脸上没有巫师那险恶的表情,他的目光有点呆滞,脚步轻轻巧巧、慢悠慢悠的。

  德云不仅在自己村子里有名,在方圆二十里内的邻近村也算是个名人,因为他吃四方,那可是真真正正的百家宴、千家宴哦。除了自己村,邻近村里谁家办喜事、丧事,只要有得到消息的,他准能到。德云去别人家参加宴席是不带礼的,但带碗筷,一个大大的雪白的带着伤疤的洋铁婉,和筷子一起兜在左边军大衣的怀里。他也不入席,他知道只有带了礼才可以入席的,所以宴席开始前,他会在摆宴席的房子旁边转悠转悠,等客人全部入座,大伙儿开吃了,他才从怀里摸出那副属于自己的碗筷去那门口站着,不说一句话。主人或者端菜的见了会说:“德云来啦!”像问候来参加宴席的亲朋好友,并习惯性似的接过那婉,爽快地到厨房盛上饭,再放上几大块肉,加点肉汁递给他。德云就蹲在离门口稍有点距离的地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那样子像从来没有吃到过大米饭和肉。如果不小心将一粒米饭掉到衣服上,他会很快用手指捡起来放进嘴里,不浪费一粒粮食。

  德云也爱吸烟,也许他觉得男人就是要会吸烟。别人在吸烟的时候,他会在旁边耐心地看,等那人快要吸完准备丢掉烟头的时候,他马上伸出手去接,那烟头就不差一厘一毫准确地落在他的手里,然后他会微微地斜抬起头,嘟起他尖尖的嘴,用力吸上一口,再慢慢地把烟雾吐出来,很享受的样子。有时候,有些人见他等的可怜,就会剩下半支烟让他抽。遇到慷慨的,也会分他一整支,可那样的时候少之又少。

  去年冬天回家,他刚好蹲在我家门前晒太阳,还是穿着那件军大衣,还是微微佝偻着背,只是比先前看到的稍老了些。知道我在外面工作,他和我打招呼道:“你今天回来啊?”

  “嗯!”我回答。

  “你住哪里喽?”

  “县里!”

  “县里哪里喽?”

  “铁桥头!”我知道他没有到过县城,但县城铁桥头他可能听说过,所以就这样应答了他。

  “铁桥头有饭店吗?”他又问。

  “有啊,很多!”我说。

  “有几间饭店?”他以为县城是他村呢,能数得着有几家饭店。

  “十多家吧!”我随便编了个数。

  “饭店都在哪里呢?”他又问。

  “铁桥头!”我实在不清楚那些饭店都在哪里。

  “你去吃过吗?”

  “去过!”

  “好吃吗?”

  “好吃!”

  “都有些什么好吃的呢?”

  “鱼呀肉呀,鸡啊鸭啊!”我咽了个口水。

  “哪个饭店最好吃呢?”

  ……

  我妈在屋里喊我吃饭了,我边往屋里走边看了德云一眼,他脸上露出少有的微笑,眼里闪着几丝幸福的光。我听见他还在不停地向我提问,那急促的声音就缠绕在我家门前那缕缕温暖的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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