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渐渐老去的村庄
从县城打车到乡下老房子不到十公里,当我还在两边搜寻早年的记忆时,司机说到了。村庄无法与儿时的记忆对应,没有了树木,没有鸡随地便溺,看不到猪在闲步,找不见牛躺在林子里悠闲地嚼着草……我还在思忖是不是真的到了,有个老人认出了我,这里就是我长大的村庄。
与我小时候相比村庄进化了许多,水泥路可以将汽车直接开到家门口,不少人家房子盖到了三层,用上了液化气和冲水的厕所。村里只剩下了老人,他们一桌桌围着打麻将,有着城里人无比羡慕的悠闲,与小时候的记忆有点格格不入了。老家在鄱阳湖平原,自古就是鱼米之乡,民众生活富庶、怡然自得。我刚上小学毛爷爷就离开了我们,尽管那时还是大集体时代,有记忆以来似乎从未饿过肚子。那时我们跟在大人后面捡花生、捡稻子,大人故意把花生埋在土里,把稻子遗留下来让我们“捡”回家。大人们经常忆苦思甜谈起毛爷爷时代啃树皮、吃观音土挣扎在生死之间的艰难,我们无法体会也没有半点感觉。那时的快乐很简单,为村里放牛时,一群小孩在田埂上挖灶,用锅煮豆子吃。村里的小孩子由最大的带着一起玩打仗,躲闪(藏猫猫),一听到喊“开始”,大家轰地散开,躲进墙缝间,藏在别人家门背后,或者蹲进箩筐里用草帽盖住头…… 直到大人从地里收工回来把小孩子一一喊回去。
刚上初中时土地就承包给家庭,生活立刻改观,家里收的花生母亲不再拿去卖,想吃姐姐就带我几兄弟自己炒来吃。那时我们要干很重的农活,瘦小的身子挑着上百斤的稻子腰都要压断了,走在田埂上又不能片刻的歇息,狭窄的田埂小道只能走一个人,被后面的人催促着无处避让,唯有不停换肩膀,扁担在两个肩膀间转来转去,已经破了皮的双肩轮流被扁担强有力的拧过来拧过去。低头赶路,不敢抬头望望路程还有多远,以免陷于绝望。这种的生活大约不会有人喜欢,如果小孩子不肯读书,大人就以回家种地吓唬他们。在经济改革的大潮中上辈年轻的率先去了沿海城市做工,同辈的以及下一辈的孩子也陆续离开了农村,在外地结婚生子。尽管现在的农村经济条件大为改善,他们将多年打工的辛苦钱在家里盖起几层的房子,但还是把孩子留守在老人身边毅然离开,只有在春节才回来看望老人和孩子。
村庄的消失应当是个世界性的话题,工业文明的进化,世界各国开始了城市化进程。但城市化似乎不太顺利,人们发现城市人口拥挤、肮脏,犯罪率高,不能与田园生活环境相比,世界各国的大城市人口在逐渐的萎缩。早在一百多年前,英国的霍华德先生在《明日的花园城市》一书提出了建设小型的花园城市来解决大城市病,近年,哈佛大学经济学教授爱德华先生在其《城市的胜利》却提出了相反的看法。现代的手段解决了城市环境污染以及犯罪率高问题,爱德华教授用详实的数据说明了人们生活在大城市的高楼大厦里比散住在郊区乡村里有助于降低炭的排放。按照爱德华教授的论述,生活在村落与郊区的大别墅里一样的占用了更多的资源,消耗了更多的能源。村民尽管不能承担普通市民的生活成本,但是城市里的平民窟有助于穷人过着比村里更好的生活,穷人也可以享受到城市文明和生活的便捷,也大大降低了政府解决农村地区贫困问题的成本。
冯骥才先生称,中国每天消失80至100个村落,速度之快令人咂舌,根据爱德华教授的经济分析恐怕这是个潮流。城市对年轻人具有无可阻挡的诱惑,他们义无反顾地离开农村,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因为对城市的不适应以及对固有生活的眷恋还坚守在村落里,村落将随着老人渐渐老去。
作者:王瑜
2014年9月作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