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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示录(一)

发布时间:2022-11-29 19:20:28

  启示录(一)

  文 一牧

  上帝之死

  人类发展至现代,对“世界”和存在的研究以西方的实证主义为指导,对存在之所以为存在的缘由、人与世界的关系,人在浩瀚宇宙中的终极地位穷极思虑进行追索。发达的量子物理学、相对论、波函数等等理论,与更加日益发达的太空飞船、射电天文望远镜不断地拓展着人类望向星空的视线,但在人类科技可见之处,无一不是无边的星空荒漠和黑暗。我们从未找到过能令我们感到温暖的智慧亲戚。我们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去?面对空旷无垠的虚无,生命存在的意义在哪里?在世人皆知的大爆炸理论体系、星云中的黑洞,星光明灭之中,生命所有的价值、生命美好珍贵的感知、一切思想和意识甚至希望和信仰皆如一缕无绪而须臾飘逝的风,不值一提。生命毫无意义。上帝自此死去:空虚由此诞生。

  技术的统治

  然而,真实情况却是,其实你的一切思想和意识,早已被技术所统治。你的饮食,由庞大的机器所制造;你的身体,受雇于机器,又被机器所安排锻造;你的思想,离不开技术对世界每一次的发现和探照。你的感觉,零乱于庞大的网络之每时每刻都在飞旋着的碎片之中。你早已不是你自己。甚至你对此亦一无所知。如此的后果便是,你愈来愈空虚,也愈来愈恐惧。白昼你未曾懂得鲜花绽放的美丽,夜空下你也未见到神的影子。你已然被技术和机器异化为一柄刺向世界、又切割自身的利刃,靠着追逐和索取、满足和疼痛取暖。

  达摩克利斯利剑

  然而我们能够看到的是,技术发达与精神空洞混乱交错的时空前方,无疑是一个无比惊悚而黑暗的深渊。在技术点燃的灯光笼罩下,我们内心的灯烛仿佛枯竭湮灭了。或者,如果技术点燃的灯光足够明亮,我们的灵魂是否不再需要指引?可惜,在如此辉煌的技术机器和网络之中,我们却感到自己是如此空虚而黑暗,如此卑微、脆弱而不值一提。当然,这不见得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但另一方面,我们每一个个体,却又无一不被迫从事着发展这机器、织造这网络的工作。但这膨胀发育中的庞然大物,载着人群,终究会去往哪里?我们不得而知。前方是道路抑或是深渊,我们一无所知。这才是真正的大恐惧。更毋宁说,一旦机器被恶魔所发动并驾驶,任何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现在,辉煌的技术在荒芜的灵魂家园里,人类正燃起欲望的熊熊的火焰,锻造着一把悬在天际,随时能够刺向大地、刺向人类自己的达摩克利斯利剑。

  秘 径

  其实一直有一条路,能够让人们通往幸福的彼岸。那些从古至今的诗者的歌吟,于无声处震颤人心的旋律中,飘忽着天使的翅翼,散发着上帝的荣光。甚至那些英雄们乱糟糟的情史、野兽般的撕杀,金戈相向的鸣音;那些兴衰更迭的城邦、田野和荒原吐露的芬芳……直至现在,当下,那些真正的诗者都在为人们昭示着生命的奥秘,指出人们去往幸福乐园的秘径。这条秘径就是,诗意。

  遮 蔽

  从古至今, 诗意一直在无聊而愁苦的大地上倏而发出亮光,照亮那条唯一正确的道路的入口。诗意的光芒是如此美丽,但它总是被周遭喧嚣的光华所遮掩所谓思想、意识、感觉、知识为人们铺设着无数条炫丽而迷离的道路,而唯一一条正确的道路入口却总是被这些事物遮蔽。在这世上,诗意成了所谓诗人们的专利,芸芸众生却不幸陷于形形色色的欲望之挣扎,不能自拔,即便引颈以待,也无从进入诗之琴音指引的人间乐园。

  幸运的诗人

  所谓存在,是包含着人本身、包含着万物一切,当然也包含着人的意识的存在。存在,它是无限幽深又无限敞开着的一座花园。但 ‘意识’是一种‘摆置’的活动。‘意识’使世界成为了由人的思想杜撰出来的对象物,而不是它本身。在‘意识’中,世界以形状、色彩、声音以及流动和停滞等具象反映在人的感觉中。在意识中,世界隐匿了它的本质,却向人呈现着眼花缭乱的景色。而‘诗意’却正好相反。‘诗意’她从世象之无尽的繁华中出发,经过条条曲折隐秘的幽径,能一直到达世界的中心。枉论她是否真的到达了这个中心,仅仅在这途中,物我,人与世界的界限便已然消失,而融为一体。彼时,所谓诗者,那深喑这诗意的人,聆听着存在中心之无限幽深宽广的汹涌波涛,和嘹亮的超越生死的不竭旋律。

  是的,那些诗者,是多么幸运的人!无论在星空下,抑或在荒原里,他们都能伏于存在之心的胸口上。他聆听,他沉浸,他享受。而人们从他们那里听到的,却只不过是他们已然远遁的足音,和他们在风中随手记下的只言片语。

  归 一

  但存在之绝对的中心,其实是不存在的。所谓存在,是由无限之广袤,到无限之幽深的无数层诞生着、死亡着、消散着、聚集着、动荡着和平衡着的涟漪。所谓存在之中心,其实只不过是我对世界的感知之不竭的渴望,那样一种梦幻般的意象。世界因我而存在。或者说,这个世界因我而存在。当这一个我死去,所谓世界,这个用以反映我周围事物的概念,和这概念所表述的一切将毫无意义。而死去的我,是否会到达、并感知另一个世界,则另当别论。

  但,这一个“我”,既是唯一的、独立的,又是与周围的事物,与万物,与过去、现在、未来的所有的时光有关的。构造这一个“我”的身躯、骨骼、血液、细胞、思想、意识的所有粒子,都是与整个世界相关的。

  我是唯一的,但绝不是偶然的。这一个我,之出处,言自渺渺洪荒而出,都显太迟。这一个我,之去处,言往极乐世界或万丈深渊而去,都属太近。我自知我之出处,实与世界之出处同一;我之去处,亦与世界之去处归一。

  既然这个构造我的身躯、骨骼、血流和思想的存在,仅仅对于这样一个“我”有所称谓的意义,那么,问牠的意义,就是问这样一个活着的我的意义。存在的一切奥秘,都在我的身体里。存在之心,那隐秘的乐园,至深的福祉,当然也在我自己的心里。

  当夏日空旷的田野

  吐露宁静而悠长的芬芳

  那是我的生机勃勃的心

  绽放的菩提花般的馨香。

  当秋风拂落凋零的花瓣,

  将金黄的树叶洒满原野

  那是我心灵的花园在生死更迭。

  即便是高空的风雷闪电,

  也同样是我狂暴的心

  从不轻易发作的愤慨。

  意识的局限

  人的意识是由世界给予的。世界给予人以意识,使人意识到世界的存在。但人却首先将自我从世界中分离出来,把世界视作一个对等物放置于自我对面,然后又追问世界存在的意义。圄于人的意识这一种特质,人总是试图以图象、形状、语言和数字来阐释存在的意义。一个明显的窘境是,相对论之前的天文物理学总是无法理喻彼时观察到的时空深处无限巨大的空白,也无从知道宇空中除了灿烂的星辰还有什么。直至暗物质和暗能量的发现和证明,才稍微填充了人类认知上的这种巨大空白。

  然而显而易见一种致命的疑虑却是,人类意识的这一种特质,真的能够穷达存在最根本的奥秘吗?以这一种科学和技术的角度,以实体的形状、运动、生长、耗散,或者,最终以数学来阐释存在,真的是一条正确的道路吗?这个疑问即便以我们目前的智慧水平也能够作出否定的回答。我们可以预见,无论科技多么发达,理论物理多么先进,最终我们将发现,存在的奥秘将不会是依赖于人的意识的科学研究、技术进步而实现的。况且如我们眼下所体会,技术的进步带来的人类认知的提高,远远无以解决存在之为何存在这个根本的问题。相反,从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知识,却将人从上帝的脚边拽开,抛向了泡沫在其中须臾消散旋转的的无边虚空中。

  神的逃逸

  那亘古照耀大地海洋山川的金色阳光,高天上遮蔽着无垠宇空的冷暗,赋予大地和生灵以温暖之云卷风驰、烟波丹霞,皆被描绘为流转的星空中,不值一提的须臾光线。人,这上帝曾经的宠儿或罪人,竟然成为更加不值一提的沙砾之上寄生的微小细菌。依凭现代天体物理学的所谓进步,从无边的虚空、飘忽的星球,到我们的躯体,世界成了由石块、元素和粒子构造的机械组织。即便太阳月亮已然被证明尚能燃烧几十亿年,银河能盘旋几万亿年,如许的观念已深入人心,已然将人的存在物化为粒子的运动、细胞的呼吸。人的生死成为一种须臾消散的物理过程,人生除了满足物质欲望,根本毫无意义。诚如海德格尔之言,这个世界黑夜里,弥漫着黑暗,在这个黑夜,不光神和上帝逃遁了,而且神性之光辉也已经在世界历史中黯然熄灭……

  疑惑与崩溃

  如此,我们当然会疑惑,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在哪里?人为什么要活着?如若我们认知的所谓存在,是这一种存在,或这一个世界,那么,世界之外是什么?难道我们人类,能如此意识到存在之存在着的人类,真的只是无边虚空中飘浮着的石块上,微不足道的芥子?如若果真如此,我们的意识、智慧所为何来?造物是否完全没有必要使人有此意识与智慧?如若我们的生命和灵魂,真的只是粒子随机组合里偶然的幸运,存在的一切岂不荒谬?人引以为自傲的意识,和产生无数问题和疑惑的所谓思想,岂不毫无价值?

  如若无以解决这些问题,凭着令人恐惧的愈来愈发达的技术机器,我们必将遭受精神破败之后,文明崩溃的灭顶之灾。

  永恒的悖论

  人的意识,使人具有意识到其存在的能力。人因为意识的存在,而能够说“我是”,“我在”“那是”“那在”。这都是一种表述。而表述其实就是客体化。首先,有表述即有主谓之别,只有有了表述者与被表述者,表述才能完成。无论被表述者与表述者关系如何,它们之间必然有联系。而“联系”则表示二者是不同的事物,它们中间必有割裂。事物作为其本身是不存在表述的,也是不必要表述的。人的语言就是对事物和事件的一种表述。造化赋予人以意识,使人能够依凭意识感知世界,并用语言说出对世界的感知。这是造化的恩赐。而同时,我们也可以体察出,正因为语言这种表述方式的存在,人本身却与世界发生了割裂。从一种较为浅显的情形来看,意识的这一种特质,包括认知、思想和语言,在使人之所以称之为人的同时,经由认知、思想和语言,与世界的本质发生了背离。这是世界中,存在之存在的永恒的悖论、无从化解的矛盾。

  意识的鸿沟

  但究其实质,人其实并无法真的将自我摆置于世界的对立面。“我们向来已生活在一种存在的领悟之中。但同时,存在的意义却都隐匿在晦暗中。”但在一般情形中,人只有在面对客体时才能说:“这是”,“那是”,因而,当人试图发问,存在是什么时,人便模糊地把自己放在了世界、和他自己的对立面。如此而来,人在以语言发问、表述的时候,便已经形成了世界与人的互相映照(而不是归一)的镜象关系。意识和表述,成了人与世界归一的难以跨越的一道鸿沟。

  本身的道路

  但其实,“存在总是意味着存在者的存在。因而,在存在问题中,被问及的恰就是存在者本身。”(注)这样,表述仿佛回到了存在者本身。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作为表述者的存在者,人却又难免陷入存在与存在者映照关系之第三者的嫌疑。即便被问及的事物就是存在者本身,因为“表述”的存在,人便仍然貌似超越于存在与存在者之上,并试图以某种适当的表述来涵括存在与存在者的一切关系。正因如上论述,其实这是不可能的。除非有一种如存在者本身如是的那样,找到一种通达本质的正确道路和方式。

  “意义”的谬问

  “意义”是意识赋予其认识对象的重要概念之一。“意义”来自于意识,即来自于人的本质和人对自我及事物的感知。人之为人,乃缘于其能区分自我与周围世界。但人的意识将人放置于世界的对面。对存在的“意义”的问询,就象是人将自我和世界的一切活动映照于镜中,然后再从自身出发,观照这些镜中的映象,并试图寻找映象的轨迹。“意义”的概念试图对人和世界作出终极解释,无论肯定还是否定。否定亦是一种规定。起码在人的意识中,否定亦是一种意志力的反映。

  沉浸者

  “意义”的概念指向一种观照。而观照即表示其主体----人,超越于其本身和世界之上。人清醒且观照。人甚至能够观照自我的活动。这正是人之为人的可贵之处。然而也是其产生疑惑之处。一个沉浸者是不需要观照的,也是不能观照的。沉浸者只向内观照。沉浸者面向存在之微渺的中心,聆听世界万物运行之潮起云涌的律动。于此向内而非向外的观照和沉默中,沉浸者消融了自我,体验到本我与世界的同一。

  时空烟波起伏流转,须臾而来而又须臾而去,生生不止,万世不歇。沉浸者聆听这流转的节拍,心魂已随时空流转的洪流而去。于是沉浸者再不发问,亦再无疑惑、妄念和恐惧。

  死亡?那只是存在的一段音韵,一个节拍。

  所谓死亡,如同诞生,只不过是存在映照于意识之中的表象。

  于肉体之生死之外,定然有某种神灵般的光辉,栖居在人的魂魄之间。从渺渺亘古到茫茫未来,从无限之幽冥到无垠之星空,它一直如神光般照耀着时空,也照耀着人类。否则人也不会于此须臾的生存间,聆听到世界这无边的美妙音韵。

  于是这沉浸者,这超越生死者,心魂回归入宁静的虚空,身躯却如挺拔的巨树站立于大地。

  四季之风吹拂他的衣襟,金色阳光莅临他明净的额际。他的眸光温柔、坚韧而广阔,恰似烟波浩渺之海天一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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