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见人们赞誉前人文彩的绝妙时老离不开“嘻笑怒骂皆成文章”云云，又见仿效的风气日益隆盛，直至掩盖了正常说话时的仪态。于是有些人反而理解为“欲成文章必嘻笑怒骂”，便悖弃了崇尚严肃文章的一贯习性，学出些不正经的“歪派”文风来。不就是嘻而笑之怒而骂之么？反正骂是骂不成的了，骂人有很多不成熟的方面，如骂人不文明、打得骂不得、骂的风吹过挨打下下疼等等，再则果真没什么可骂的，没有什么敢骂的，没有什么值得去挽袖跺脚非骂不可的。嘻笑总可以吧？把庄重的理由当作调侃来说，开国际玩笑，万一冷不丁就碰上了响誉文坛的大好机会也未可知。

　　我则不尽然，这同生活过来的环境多少有些牵扯，那时有很多东西都是可骂的或非骂不可的，因而最先学到的一招还是怎样怒骂。我少年时也不常爱骂人，多多少少算个语言美的典范，遇事就爱动用常理去辨驳，以期得到无伤大雅的检讨或一点粗浅的认知。后来学写文章了，又拣得一个立于不败的法宝，那就是写不下去时就开骂，骂一些污言秽语的精粹，骂他们毕生都可能弄不懂的。当今骂出来的文章就很广泛，有些是自己开骂，如同泼妇骂街地指手划脚，也有些是借别人的口骂，骂得慢慢悠悠一板一眼。借别人的口作起文章要畅快多了，颇似递把刀子看人家杀人，血渍又不往身上溅，将来结果非要有些干系时尚还可以大肆骂监，强似替人去叫阵胜过百倍。写起文章来有一道符咒足以放之四海均为应验，便是一股霸道的英雄之气，操了他的祖宗既允了深沉，又显了骨格，尚是袭承祖先身上最为优异的精髓，所以我们的愚鲁文学有着渊远流长的传统。

　　嘻笑与怒骂存有诸多差异，嘻皮笑脸总带有不正经的成分，最易招至常人联想到“笑里藏刀”，一味的讪笑要么就如老狐狸一般狡诈，要么便如顽童一般无所顾忌，或者伪善的内心老在打欺世盗名的盘算。总之嘻笑不如怒骂那么得心应手，那么真情流露，那么随时站在前头有如火炬一般引人如胜。当然也有的调侃囊括社会现实中的种种人情世故，恰似裹在药丸上的一层糖衣，纵有切中时弊的畅快也常给人留下无关痛痒的感觉。有些文章读起来让人颇感百无聊赖，既然是无端而作的笑骂，岂不在贻误苍生么？民间又称这种无赖叫做泼皮，以泼皮的心态去做文章，似乎比起集泼妇骂街之大成或使乞儿耍把戏之类好不到哪儿去。

　　难道国人真要以嘻笑怒骂去召唤其瘦弱的灵魂么？或许该是给长此以来的文学法则一个决断的时候了，我从不怀疑被称作泰斗的都是有过惊天动地般创举的文坛鸿儒，他们在非常时代借用非常手段必定有其不得已而为的特殊寓意。所憾先前的泰斗相继辞世而去，留下的文风却又俗成千篇一律，苍白得我辈除了嘻笑怒骂少有文章，却把高产而出的连篇脏话去沾污众生，或是以低下的挑逗去迎合了凡俗，反正以他们的文章眼看也赚起了不少润费。我则忧虑着唯恐酒泉下的贤哲们果真犯起难来，使得仅存的那点饥渴文化也由此而断了炊，我和另外的一些人便要一辈子挨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