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江东去
古老的虔州大地被两道江水怀抱着。章江和贡江,它们奔腾不息,又因大自然的造化而汇聚一处。于是,一条更宽广的大江奔流而去,它的名字,谓之赣江。
我并非虔州本地人,但我可以说是自幼便是这三条大河哺育的。是的,虔州,比起赣州,我更愿意用这个古老的名字。古虔州人的血性是让朝廷相当头疼的。在多次镇压这座江城的起义后,偏安一隅的南宋朝廷把罪责归咎在“虔”字所带的虎字头上,而“赣”有章水和贡水合流交汇之意。就这样,这座古城被削去了三分彪悍,添上了一丝柔婉。赣江,这个朗朗上口的名字也流传了数百年之久,直至今日。
农民起义的杀声震天,是非成败早已随赣江的滚滚波涛远去。而生活平定下来的虔州人,则继续过他们平淡祥和的日子。这里并不是兵家必争之地,所以虔州人大可以心安地将那一份平静在江畔好好享受。于是,赣江畔立起了八境台,筑起了郁孤台。
我喜欢登台远望。立于郁孤台上,看千帆竞渡,听系于飞檐上的风铃轻轻奏出历史的沧桑,夕阳斜坠,恣意浸染潋滟江水,波光粼粼,时不时一只灵动的翠鸟掠过江面,衔起一条小鱼后便不见踪迹。江畔的小屋在夕阳的余晖下冒出袅袅炊烟,几位农妇在江畔浣衣、淘米。这样的场景,已经在几千年中上演了无数次。它厌倦了吗?我曾这样问过它。
有时,夜晚我来到八境台散步。各种现代化的霓虹灯将这座饱经沧桑的古楼装点得金碧辉煌,华美耀目。雕梁画栋在耀眼的灯光下显得更加华丽,刻着蟠螭纹的琉璃瓦当由白昼的死气沉沉变得流光溢彩。我想,就算是把古代所有巧手匠人制作的花灯加起来,也未必有这般效果。但我心中并不特别愉悦。
两座古台皆是名声远扬的名台,与这奔腾不息的赣江共同构成了虔州的胜景。辛稼轩来虔州时,还曾作下了千古名篇《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赣江水啊,你承载了多少苍生的生命,又默默地倾听失意英雄的悲歌,抚慰他的寂寥。谁又能反过来分担这些寂寥呢?唯有矗立在江畔的两座高台。
可惜后来发生的事总是那么惨不忍睹,雷电侵袭,火灾水患,兵荒马乱......流芳古韵早已在一堆断壁残垣中被消磨的所剩无几,虔州八景早已物非人非,稼轩词的悲怆,也成为了汗青上一笔千古遗恨。而这时,赣江依然默默地流淌着,滋养哺育江上与江边万千人家,仿佛时代变迁只是从它身边呼啸而过,不影响它分毫。
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进,转眼间,史册翻到了民国这一页。赣水之畔,迎来了蒋经国。毫无疑问,他是有志气的一代雄才。他尚无心领略章贡赣三江交汇处的风光,在虔州一地励精图治,严查贪腐。百姓赠他“蒋青天”之号。不过,他一人之力是救不了一个危机四伏的大国的。后来,民国在烽烟中灰飞烟灭,蒋经国的旧居亦是人去屋空,只余下一座梧桐深院,以及静静地守护了这座古城千余年的城墙。历史的是非功过自会有人评说,赣江也只是默默地倾听各色人等大论这位当年居住在自己身边的青年才俊的成败。只有它,曾注视蒋经国在夜阑人静,星光熹微下批示文牍的情景。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这是明之才子杨慎的《临江仙》,也是我极喜爱的词。赣江,自是不若长江那般负有盛名,但它见证了虔州这座古城的千年变迁,对于虔州人而言,它是独一无二的母亲河。这座古城数千年来的荣与辱,兴与亡,衰与盛,都会被赣江宽容地接纳。那些风流人物的成与败,功与过,是与非,也都会被它所洗涤,沉淀,留下来的,供那些操着王阳明带来的赣州方言的虔州人在茶楼酒肆内高声评论着。而我,望着大江东去,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