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军人敬礼
向军人敬礼
文/亚军
或是受了大漠的影响,道路通畅、房屋轩敞、庭院舒朗,街市、村落散布在绵延的山脉敞开的胸脯上。时值隆冬,街上行人稀少,店面冷清,又均做关门生意,厚厚的棉被门帘把严峻的寒冷密密实实地堵在门外,显出街市的寂静和空旷,仿佛是为了盛放大雪的堆积、日月的光华、荒原的灵魂?
几个孩子用木块缠上两圈铁丝,在街市中央滑雪,在厚厚的积雪上辗出一道窄小细长的雪径,像江南的阡陌逶迤出迷茫的雪雾,孩子的声音,像鸟儿清脆的鸣唱,又像灿烂的日影划破了街市的寂寥,为荒原里的街市添了生机;其实不用简易的“雪橇”,只须徒步微微助跑,向着缓缓的斜坡,轻轻松松就可滑行十米二十米,只是不易把握好平衡,摔个“四脚朝天”,落在软软的积雪里,也不痛,只是惹来孩子们回头嘻嘻的嘲笑。
这儿是小兴安岭腹地,勃利军马场场部所在地,隆冬最低温度可至零下40度。公元一九八七年二月十六日,我受勃渝建筑联营公司的聘任,为其起草联营章程,考查、协商、谈判、书写工作了40天,打点滴26天,仅仅是普通的感冒而已,差点要了我的小命,可想,常年生存在这里的人们,他们的生存条件是多么的艰难和严峻。
然而,有一位老人,只身穿越了100公里暴风雪封锁的路程,100公里没有日月星辰照耀的死亡的拂晓、暮色、黑夜……来到我住宿的招待所,只是为了问一问故乡的风景、听一听家乡的声音、看一看亲人的样子……他是一名军人、一个俘虏、一个朝鲜战场上的战俘、一个青春年华就背叛了军人神圣的称谓、神圣的名字的有一颗沉重的心、苦难的命运的人。他的额际,脸颊布满了时间的光影、荒原沧桑的皱纹,他的双目凝聚着岁月的冷峻,他的心灵承载着生活的压迫,灵魂的冤曲。但是,他是一名军人,这是他人生别无的选择、无悔的选择。有一位诗人这样诠释过军人——翻开历史,翻开那被热血染红的河流;翻开土地,翻开那被伤辱殷红的泪雨。军人,这一组原本静若止水大度深沉的绿色名词,倏忽间便会燃烧成一串火红火热的强键敏捷的动词。面对土地,军人站立是山、卧着是脉、躺下是一条延伸不尽的路!军人,你这个倾情于祖国母亲的儿子呀,军人,你这个让祖国母亲慈祥安宁的儿子呀,军人,你这个赤诚至真而又蓬勃至美的名字呀。对视绵延不尽的绿色,我看见千年历史的文明,对视绵延不尽的绿色,我看见一种自信祥和的躬耕。当一天兵,一生都享有军人的称谓和荣誉,当一天兵,一生都肩负军人的神圣和使命。(想不起诗人的名字了,或原文有错漏一并向作者致歉。)
是啊,他是军人啊!他是从我的家乡重庆合川太平镇一条小巷走出去的军人啊!是共和国的一名军人。一名从当兵的那一天开始,生命的脚步就再没有踏上故乡的土地,聆听过故乡亲人的问候,他的爹娘呢,坟头的蒿草枯竭了泪水……他是战俘、他是军人的耻辱?共和国的耻辱?他低微的头颅只有凝视脚下冰冷的土地,岂敢遥望故乡的热土。
他脱下的军装已经沉睡了33年,33年忍受背叛的沉痛和耻辱岂敢像荒原的大雪一样倾情地咆哮,席卷北国的村庄和大地。他只好,或者只能像隆冬里枯萎的野树在暴风雪里颤栗,颤栗到生命的寂灭。
一次违背心愿的背叛,一次无法选择的选择,他耻辱的脸和耻辱的心就暗无天日了,他生命的光华,四季的风采就烟消云散了。在亲人面前他还有热泪吗!我没有看见,我只看见了他沉郁而冷峻的目光,把我的心脏刺穿。
这是他一个人的耻辱吗!不,一定不是!这是共和国的骄傲和自豪!他是荒原的灵魂,同样也是共和国的灵魂,他是在为共和国忍辱负重!忍受耻辱!我要为他欢呼、为他高歌、为他赞美、为他昭雪平反!我要向他敬礼!向他一样的军人敬礼!像面对我们的国旗一样庄严地敬礼!
在荒原的深处还活着和死亡了许多来自祖国故乡的儿女,当我看见荒原的日出和日落的时候,我会想起他们,思念他们,祝福他们,直至看到他们的幸福。我会向荒原的日出和日落敬礼,向他们活着的灵魂和死亡的灵魂敬礼。他们的光荣和耻辱同共和国的光荣和耻辱一样庄重。
望着他佝偻的背影消失在迷茫的风雪里,他将又要一次穿越没有日月星辰照耀的死亡的拂晓、暮色、黑夜……是回归么?回归到荒原的深处,像一枚铁锥、弹头、流星,是划向荒原,也是射向荒原。是起点么?也是终点;是终点么?也是起点。
荒原的日出正在升起,山川、河流、森林、大雪覆盖的大地,荒原的大地同太阳的光芒重叠,重叠升腾起荒原的灵魂、祖国的灵魂、人民的灵魂。
我将时间的光影、记忆、情感、思想、精神陷落在泪水朦胧的忧虑里,祈祷他们灵魂的安宁。
老人名字:邱满堂,时年53岁,在没有任何安全措施保障的生存条件下显得像86岁,我的父亲一样苍老。33年,走了66年的路程。只是一步也未曾踏上故乡的归程,踏上他对故乡灵魂里深沉而浓郁的迷梦。
(这篇文章我曾以《荒原的灵魂》在文网发过。,时值“八一”略作修改重发,让我们《向军人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