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里记忆散文
阔别生我养我的家乡已二十余年。而就在我落地二十余天,母亲为了响应国家计划生育号召,毅然在村里的澡堂子里接受了结扎手术。
澡堂子,是农村人脱口而出的叫法。村口里的澡堂子,我记忆忧新。它创建于六十年代,紧靠河边,上水方便,排水也方便,运输柴草更加方便。“火将军”就背对着小河,面对炉门,不停地挑动着柴草,一节一节地推向前方,送去热量,温暖着父老乡亲。
我喜欢在村口的澡堂子里洗澡,因为离家不远,走几步就到了。而附近几个村庄的人,远的要跑上几里路才能享用。不单单是这原因,那时候冬天洗上一次澡,是要当着大事来做的。农村人有个习惯,洗澡前要尽量填饱肚子,要把换洗的干净衣服拿到太阳心下晒一晒,要自带肥皂。澡资先是几分钱,后来涨到一毛,进门先买筹子。原先的筹子是废旧硬纸板剪的,小方块子,上面盖有印章,由于反复使用,白纸板最后几乎都变黑了,后来就改成了竹片做的,十厘米左右长的条状,还用油漆涂上标记。他用你用,磨的光滑滑的。交完钱凭筹子就可以进去更衣了。更衣室很简单,围绕四面墙壁用木板搭起来的,“一路到头”的长床,上面铺着草席。澡客们把衣服脱好,就用外套把所有衣物包着,侧面看,就像一座座坟茔,客多的时候,挤一挤,挪一挪,一个紧挨一个。
村里有供销社里的、粮站里的、信用社里的等等拿工资的人,还有远近村干部也来这里洗澡。他们通常请走堂的把外套挂到二梁上,一来是怕板正的衣服皱了;二来是说不定有手表等值钱的东西怕弄丢了。
了衣服,就垫着脚,去选一双木拖子套上。走起路来,木拖子“咔他咔他”响,脚上感到滑叽滑叽的,上面有肥皂水呢,所以要特别小心。还有这木拖子,其实就是在一块像鞋垫形状一样的厚木板的前半部,钉上一截报废的三角带做成的,不分左的右的,但是有大有小,所以,我们小屁孩还是要注意挑选。
中午时分,澡堂开汤的时候,走进浴池,水比较清。外口的池子总在四平方米的样子,水深差不多四十来公分,水基本上不烫。肥皂撮来撮去,泡沫全落到了池子里,不用多长时间,池水就变“浆汤”了。老人们在里口的池子,整个池口被架起了木头格子,水烫着呢,只见他们高高地把手巾拎着,对准着格子洞,把手巾往下沉,然后再拖上来,滚烫的,烫脚丫一点很杀火……
澡堂里一点也不冷。走堂的不管你是大人还是小孩,见你上来,总要递上一条热毛巾,帮你把后背的水珠从上到下擦干。热毛巾擦得人很舒服,有人开始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叫上两把带壳的花生,有声有色地剥着、笑着、闲谈起来……
我偶尔馋起来,摸摸口袋还有分把钱,仅仅一分钱可以买到三颗三个米子的花生,拣你认为大的拿。或者买喂小孩用的一勺子葵花。小时候不懂,总看到摆摊的老头,把金属勺子放到水泥块上磨。现在知道了,勺子磨小了一点,葵花就少盛了一点。
我的邻居老厚,专门管烧火,就是文章开头说到的“火将军”。澡堂里水烫不烫,暖和不暖和就由他控制。老厚人忠厚,做事兢兢业业。那时候,村里有柴滩,家家户户户都可以根据人口分到一块,把高大的整齐的芦柴抽选出来编柴帘卖钱,落选的就当着柴火烧水煮饭。
冬天,小屁孩都有事做,大人捻麻线,我们放学回家就绕线刮子。天冷,我们经常去找老厚掏火脚做火盆,炸扁豆蚕豆。
我们渐渐地长大了,展翅高飞,跳出了农门,离开了家乡。据说老厚在澡堂里烧火,一直烧到临终,那时候他家里没有什么收入,他就这样度过了平凡的一生。
现在,冬天洗澡,走进什么浴城,休闲中心,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澡堂子里的痕迹。泡在偌大的池水里,有冲浪,有电视看,甚至还可以游上好几米。人与人之间,几乎不怎么脸熟了,熟悉的只是简单地点个头,独自钻包间了,出门到吧台结起帐来遮遮掩掩的,怕遇上熟人呢。甚至听说了,一个走堂的不甘寂寞,跑到一家足疗店去消费,突发脑溢血,当场不治身亡。
澡堂子,乃是净身之地。每当洗澡,我偏偏会想起家乡的往事和我的邻居老厚。那是我尘土的记忆,磨灭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