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诺把擦完头发的毛巾丢到一边，从茶几上面的杂物堆里翻出手机看了一眼，13号，明天又该收到那样的信件了吧。虽然对于寄件人的一切一无所知，但可以肯定的是那绝对是自己一个忠实的追求者——不然谁会无聊到每个月的14号寄一封情书到自己家里，并且一坚持就是一年。

　　【薄凉冬日，你是我遇见的太阳。】

　　颜诺数了数零散在抽屉里的信封，算上明天的，正好凑成一个整年。于此，颜诺不禁蹙了眉——那个眼底深蓝的少年，离开自己也有整整一年了吧。只是，为何一年前的邂逅，于此刻仍是记忆犹新，仿如昨日。

　　彼时，适才大一的颜诺还在会场里为即将到来的元旦文艺汇演忙碌着。十一时三刻，颜诺满心欢喜地对自己亲自操刀布置的舞台点了点头，多年以来被母亲认为最无用的室内装潢设计终于在今天有了出风头的机会，嘴角划过一抹得意的笑。锁好门出了会馆颜诺才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北方的冬天就是冷，都穿得跟个棕熊似的了还是会冻得直哆嗦，颜诺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妄图这样可以暖和一些。

　　时值阳历12月31日，即农历的十一月廿六，月亮的形态还介在芽儿与满月的尴尬阶段。怎么可以这样的不完美。颜诺瞥了瞥夜空小声在心里嘀咕着的时候眼光被前面的略显娇柔惊叹声顺势拉了下去——烟火，蜡烛，鲜花，真是一个浪漫却又落入俗套的人，颜诺有些不屑的眯了眯眼睛，在烟花绽放殆尽即将殒落的时候加快了脚步。殒落，这是一个让颜诺恨之入骨的词语，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十四年前自己躲在屋子里眼睁睁看着自己如日中天的父亲被警察带走母亲面如死灰的画面，让她同样恨之入骨的词语还有，背叛。在以后的十四年里，颜诺小心藏掖着在幼年时死掉的笑，用尽全力去哀悼。

　　颜诺的心像是被利刃瞬间刺伤般地疼痛起来，眼睛在最后熄灭的花火下闪出了光，下意识地裹紧了衣服，却在正要离去的时候被新一轮的烟火顿住了身子。

　　广场上人渐渐多了起来，颜诺摁亮手机看像屏幕，午夜零点。若有似无地笑了笑，颜诺被这样突如其来的喧嚣吵得很不习惯，十多年来不闻窗外事的读书学习已经让她的心跟同龄的孩子严重脱轨，原本应该拥有的梦想早已死在了六岁那年的兵荒马乱里，偶然会有不切实际的梦醒来后还是要做回那个循规蹈矩的乖孩子。她不是没想过要改变，她深知自己的小宇宙一旦决堤便会泛滥成灾，只是她在等，她在等那个可以让她丢掉该死的矜持让她义无反顾的人。

　　很快地整理好自己的思绪。穿过广场就到家了。对于每天都要步行四十分钟的单线路程，颜诺就算闭着眼睛都能走完，即便如此当经过出口处的大树时她还是稍稍地楞了一下，随即目光便落在了闪烁着霓虹灯的『许愿树』挂牌上面并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好像在心里大声地说了一个抑扬顿挫的“喔”字。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这样一个人略显滑稽的表情所以也没有人看到她电光火石地拿出纸和笔借着霓虹的光亮写下满满的愿望后又不知从哪里搬来的梯子半悬在了两人多高的『许愿树』上面。

　　她说要把愿望挂在最高最显眼的位置那样上帝才会最先看见。

　　“高处不胜寒”果真是这个道理。颜诺刚爬到树的顶端便油然而生出一种旷世的情怀来。满心欢喜地将自己的愿望系在『许愿树』上并打了个死结，不知道是自己激动了还是梯子激动了，总之在退到一半的时候颜诺脚一歪就摔了下来，挟持着她那低八度的尖叫以及落地时的闷哼声。

　　良久的寂静。

　　颜诺似乎明白过来了什么，“倏”地翻身弹坐起来满脸歉意地望向刚刚被自己当作肉垫的男孩子，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心跳的速率已不能为自己所控制。

　　男孩子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随即凛了眼神。怎么，还想要再坐一次吗？毫无任何味道可言。

　　啊……颜诺被这莫名其妙的问话弄得有些语无伦次，丝毫没有发现男子男孩子起身要走的意思。嗯……那个，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颜诺小心翼翼地问道。

　　男孩顿了顿，侧过身子，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她。向北。齐向北。

　　向北呀！真好听的名字呢！我叫颜诺！谢谢你！也许是齐向北眼角闪烁的烟火看得颜诺有点心悸，在说完这些话后颜诺头也不回地小跑回了家。向北握了握手里的报告单，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齐向北，你眸底的黯蓝青荇，究竟是一座囚困了多少心事的迷雾深林。

　　【即便万劫不复，我亦义无反顾。】

　　和向北的第二次邂逅是在他的教室门口，具体时间是第一次偶遇后的第二天上午。既然昨天晚上瞥见在他胸前佩戴和自己一样的胸牌，那么再去打听一下学校里叫齐向北的男生应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吧，更何况被打听的还是一位计算机系的高材生。02班么，正好在自己楼上呢！颜诺在心里不无得意地想道。

　　怀着忐忑的心情刚踏离楼梯的台阶，颜诺就在一堆狗尾巴草里捕捉到了向北的背影，这让她内心的小宇宙又不经意燃烧了起来。收起花枝乱颤的表情深呼了两口气，颜诺故作平静地朝向北的方向走去，在和向北擦肩而过的时候状似不经意地把头扭了过去然后抛出一个温婉如花的笑容来。向北！？好巧呀！

　　只可惜她的演技太过拙劣任谁都可以一眼看明白这场普通的“巧遇”是经过了多么精心的策划，或许也只有她自己不知道吧。年少时经营的一段感情，临到老时才会发现它的漏洞百出。

　　笑容僵在脸上，向北把头转过她，眸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色彩，即而暗沉下来。是啊，好巧。

　　古井不波的眼神，不咸不淡的语气，令颜诺不禁尴尬起来，脑袋里竟搜寻不到继续下去的话题。哈哈……那个，我是来上厕所的！碰巧路过！你们聊！说完迈开从容不迫的步子，同手同脚地转过走廊小跑进了洗手间。向北努了努嘴巴，转身伏在围栏上边。

　　颜诺扶在洗手台上面，用水拍了拍脸，暗暗恼怒自己的不争气。约他的话，就这么难说出口么。暗地里的病孩子，需要多大勇气才能做到如此。调整好呼吸，颜诺理了理裙摆，像是抽出了十四年来积淀下来的勇气朝向北走了过去。

　　那个，晚上……颜诺站在向北身后，被突然转过来的他的目光乱了心跳的节拍。晚上有空吗？顿了顿又说，我在桥上等你？

　　向北似是出了神，许久才答道。哦……就在会馆入口吧，我能找得到你。

　　听到一个“哦”字，颜诺被世界抛弃的心都有了；不过片刻之后，她顿时觉得就算让她抛弃全世界都值得。

　　后来的元旦文艺汇演如期而至，颜诺却做出了生命有史以来最大的叛动——她翘掉舞台上面所有角色不顾一切，只因为齐向北的那句“我能找得到你”。

　　南城的一月份寒意并不是很浓，两人一前一后游走在闹市的街道上，七街八巷里的小贩们忙得热火朝天，潮湿的夜晚，妩媚的气息，暗香流动，适合酝酿一切暧昧的情愫。颜诺一声不吭地跟在齐向北后面。终于忍不住问道。

　　那个，我们都已经走过六条街道了是……

　　跟我一起你还在算着时间吗？齐向北打断了她。

　　没！没有……颜诺被这毫无缘由的反问怔了一下，有点委屈的摇头道。

　　齐向北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语气中的不妥，心头不由一紧，敛起些微凌厉的目光，把头转过了颜诺。

　　去吃点东西吧。

　　两个木头人居然从八点多坐到十一点多直到颜诺试探性地提议说想要去看夜场电影齐向北才付了钱捉起她的手朝电影院走去，其间的对话无非就是你问我答要么我问你答。颜诺抓紧了些向北的手，跟在他的后面。向北心头恍然划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小失落，便也握紧了颜诺的手。

　　午夜的影院大多情侣居多，颜诺被这缠绵悱恻的气氛搅得脸色微窘，轻拽向北的胳膊借着荧幕的光亮找到两个居中的位置坐了下来。向北下意识地紧了紧胳膊，随即把身体想颜诺靠过去，微舒了一口气。夜场电影大多循环播放。颜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揉着惺忪的睡眼对身边的人呢喃道“我渴了~”，抬头望见向北意犹未尽的盯着她，脸“唰”地红起来，温热的嘴唇向上凑了过去。

　　颜诺轻靠着向北略显单薄的肩膀回到楼下，把披在身上外套还给了他，在转身的那一刻她突然很想问：“齐向北？我算是你的女朋友了吗？”可是她真的很害怕听到否定的回答，顿了顿身体便冲进楼道里。向北伸进衣袋里的手紧紧握了握，终究还是蹙紧眉头，长吁了口气。

　　若不能与你执手偕老，怎可敢许君死生契阔。

　　【我是谁的名花，你是谁的主。】

　　有些人的日子一贫如洗，有些人的日子却是越发地珠圆玉润，譬如齐向北。自从有了先例，在颜诺的刻意安排下齐向北与她“偶遇”的次数一路飙升，所有经常会在教室门口、学校食堂、楼梯上甚至厕所前看到颜诺转头冲着齐向北大喊“好巧啊”的画面，齐向北真是被她气得没了脾气。

　　二月南城，洋洋洒洒的白色飘雪降落在了学校的上空。颜诺咬着笔头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心绪有些飘散地望着窗外——她已经好几天没看见到向北了。从后门偷偷溜出去，颜诺忍不住拨通了向北的号码。

　　没等颜诺开口，向北的声音便从听筒里传了过来。晚上九点，『等不到你』二楼见。

　　『等不到你』，学校西边的休闲式咖啡屋。颜诺咀嚼着向北的声音，鼻头微酸，“嗯”字还没说完，就只剩下“嘟嘟——”的回应声。

　　颜诺女！你这……

　　齐“男”北！颜诺没等说完，就打断了他。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向北完全气结了，无言以对地望着她，一见钟情，谁不是呢？那么请问你要二到什么时候呢？

　　我只在我喜欢的人面前装二，别人想看还看不来呢！颜诺歪着鼻子正色道。

　　向北抿嘴蹙了眉，像是坚定了已有的决心。喜欢可以，别爱上就行了。

　　已经爱上了呢。颜诺听后却“嘿嘿”傻笑起来。

　　13号的期末考用点心吧你！向北转过头，斜睨着她打击道。

　　颜诺回想着前几天他们的对话，心中乱了分寸，微微的疼。

　　收拾完课桌上的东西，颜诺回宿舍换了套衣服，拨着向北的号码，向『等不到你』走去。“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望向天空，雪花湿了眼眸，颜诺长舒了口气，看着眼前有些模糊的『等不到你』，迟疑地挪着步子，迈了开去。

　　颜诺你来了啊。向北放下替关筱雨捋头发的手，抬头眯笑道。

　　一旁的颜诺脸色通红，整颗心轰然倒塌，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

　　向北站起身来，拉起颜诺的手。我来介绍一下，这是颜诺，一个很好的朋友。然后眼睛移向关筱雨。

　　关筱雨收到向北的目光，微笑着站起来伸出手。我叫关筱雨，向北哥的青梅竹马，从小就有婚约呢！说完还不忘对向北眨巴眼睛。向北哥快让你同学坐呀！

　　颜诺抽开被向北握住的手，泪不可抑地夺眶而出，转过身穿门而过，背倚在咖啡屋的门柱上，嚎啕大哭起来。预料中的结果，却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的不堪一击，十四年的孤注一掷，终究败给了他齐向北，溃不成军。

　　颜诺顿时明白了，有些东西，即使你愿意拥有，也不一定会得到，就算再怎么努力，还是徒劳无功。

　　表哥，坏人都给我做了，你看那个女的哭成那样，她是真的很喜欢你呢！咖啡屋里，坐在向北对面的女孩子，关筱雨，盯着落地窗外说道。

　　我的情况……向北顿了顿，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续道。既然不能给她一个鸟语花香的未来，凭什么让她遇见你的春暖花开。

　　那么你一开始就该拒绝。

　　向北默不作声，眸底凝作一起黯蓝的迷雾。

　　【12个14日，终究不能许你1314。】

　　一年两度的期末考一如既往地进行着。

　　颜诺答完最后一题交上考卷，失魂落魄地来到计算机系02班，望着向北空荡荡的座位，颜诺又是几天没遇见过向北了。都没来考试么。打听到他的宿友那里，颜诺才知道向北已经好几天没到学校来了。

　　整个晚上颜诺都不知道是怎么睡过去的，却没想到会在凌晨五点钟的时候接到向北的电话，顶着红肿的双眼听话筒里向北传过来的声音，颜诺的眼泪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今天是情人节呢，诺诺。颜诺面如死水地读取着听筒里的信息。做我女朋友好吗？就一天，好吗？

　　颜诺懵了，她设想过一千种向北会对她说的话，却全在此刻分崩离析，化为虚有。大脑短路的颜诺竟连一句不同意的言语都组织不起来，或许灵魂里她还是很乐于这样一种结果的吧。

　　那么，我就当你答应了哦！赶紧起床吧，我在你家楼下等你！

　　颜诺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掀开窗帘，她不得不怀疑这是一场梦而梦却是这样的真实当她的目光对上向北的一刹那。迅速地打理好自己，颜诺推开门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究竟哪一个才是梦，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此时此刻，和自己站在一起的是齐向北，这就足够了。

　　向北揽过她迟疑的手。先去吃早饭吧。颜诺一个激灵，随即靠上去跟紧了他的脚步。

　　大片的鸽子纷聚到广场上来。

　　你有问题要问我吗？向北蹲在鸽群中央，抬起头看向托举双手呼引鸽子的女孩，一脸温和。

　　颜诺停滞在他的目光上面，转而摇了摇头，宠辱不惊。

　　现在是上午七点。向北拍了拍手掌上残余的渣粒。走吧去下一个地方，我要用一天时间把之前缺失的全都补回来，相信我。眉宇间是她从未见过的繁华。

　　颜诺轻附在他的手臂上呢喃道。一辈子该多好。

　　出了游乐场已经是17：15。颜诺接过向北手里的大包小包，心疼地轻拍着面色死白、大口喘气的向北，脸上满是忧虑，她没有想到向北的体质会这么差，有些自责。向北缓了好一会儿，定了定，报以安慰的目光。

　　颜诺把头搭在向北的肩膀上，身子往左边靠了靠。向北斜躺在公园的长椅上，有些力不从心。

　　你去『等不到你』坐会儿，我回家给你拿个东西。向北转过头，不置可否地说道。

　　颜诺努着嘴，点了点头。

　　等我。向北吻了她的额头，起身走了开去；拧紧眉头，压抑住体内的波涛汹涌。要等我……

　　对于向北的第二次爽约颜诺很是恼火，电话打过去又是无人接听，颜诺在心里已经把向北咒死一万遍了。

　　……

　　颜诺蜷在长椅上，世界停止了呼吸。

　　“你就是颜诺吧……”

　　颜诺哭了。

　　那个让自己放下矜持、义无反顾的人，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那样的一个人，他终于不能看到你犯二的表演、再溺笑着把你拥入怀中了。

　　【尾声】

　　整理好散乱的信件叠放在书桌上，颜诺揉了揉微湿的头发，把头埋进了被子里。明天的信件会如期而至吧。

　　颜诺被早上九点的门铃叫醒，顶着蓬松的头发开了门。

　　你就是颜诺吧？

　　如出一辙，颜诺的心紧皱了一下。

　　女孩不疑有它。我是齐向北的表妹。

　　一句句话语如一柄柄利刃刺进颜诺心里。

　　我哥的最后一封信，他托我转述给你。那天和你分开后他在半路就被人送进医院，骨癌，第三期，认识你的那个晚上刚刚检测出来。

　　颜诺已经哭不出来了。

　　女孩微微颔首。他说：感谢你。

　　感谢在他最灰暗的生命里遇见你。

　　感谢在他最灿烂的季节，遇见最美好的你。

　　颜诺在后来的回忆里写道：

　　感谢你齐向北，

　　因为你，

　　我的世界终于有了些小小的改变，

　　后来我发现，

　　其实我并不是那么的爱你，

　　只是少了你，

　　世界便会空了许多，

　　所以感谢你，齐向北，

　　感谢在最美的时光遇见你，

　　感谢在最单薄的青春，爱上最繁华的你。

　　感谢爱我的你。

　　《爱你是最好的时光》——凌晨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