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里的父亲
夏日的风撩起我的长发,热情的朝霞羞红了脸颊,路两旁的杨树浓绿使得阴凉掩盖了一半的路面,叶子哗哗啦啦的唱着岁月的欢歌。路边的田野刚收过的麦田里剩下大片的麦茬,麦茬中间的一行行的缝隙间,有破土而出玉米嫩绿的小脑袋星星点点零落其间。车子在宽阔的柏油路上载着孩子的嬉闹声行进。
今天是周末,我和先生带着孩子去看我的父亲。【母亲去了郑州】我知道,父亲很忙,于是就提前打了电话,我问父亲忙吗?我想回家,父亲说不忙,在家呢。到了之后才知道我打电话的时候,父亲已经去离家十多里的村庄办事了。但,接到我的电话,又急忙赶回家等我们。我们一进大门,就看到父亲已经在院子里张望了。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父亲是怎样的一次又一次的为门口的一丝响动牵动着神经,一次次怀着欣喜的去张望,看他养育了多年的那只已经独立飞翔的小鸟扑棱着翅膀再回家看他,这些往复间的张望与失落的交替我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我懂:这份望女情在他们的女儿出嫁后,已经成为父母亲肩上的扁担,手中的活计,日日重复着,不辞辛劳并从中咀嚼着生命分离的苦楚和相聚的幸福。
许是这段时间的麦收播种,父亲看起来瘦了黑了,岁月将父亲的脸涂成了一副油画,皱纹一道道的刻在黝黑的脸上,白色的短袖衫敞着,领口一块皮肤被六月无情的阳光暴晒成了伤痕般的紫色。这紫色的皮肤显然吸收了太多的紫外线,不然怎么会灼痛了我的眼睛?我仰起头,怨恨这六月的骄阳。见到我们,父亲乐呵呵的抱下孩子,孩子甜甜的喊着姥爷,父亲响亮的答应着,见我们又自车上拿东西下来,便又责备道:“又买这么多东西,吃不了,净乱花钱,回家你们还带走!”我只是朝着父亲嘻嘻的笑着,不管不顾的只是拿进屋里。刚坐下,孩子嚷着要吃雪糕,我还没表态,父亲还没坐稳,慌忙起身,一连声的答应着:“买,买,买,姥爷给买……”我要阻止,父亲用手势阻止了我。说话间,已经起身拉着孩子出了房门,看父亲这么开心,我只好收回到嘴边的责备,唉,父亲总是这么宠孩子。
过了一会儿,孩子由大门奔跑着闯进屋里,手中提着一个塑料袋,递给我,说:
“妈妈,姥爷买了一只鸡还有饺子,在后面提着呢。”
“又买了鸡呀?还有饺子?”
“那这是什么?”
“这是姥爷给你买的冰激凌。”
“什么?给我买的?冰,激,凌?”
孩子说着用小手递给我一个白色的手提袋。我接过一看,还真是,里面还躺着一个小盒子。抬头看,孩子的手里已经有了一个,
“给我买的?”
“恩,姥爷说这个给你”
我拿在手里,看着这彩色的小盒子,捧在手里凉凉的,却有一股暖暖的东西在心里流淌蔓延,酸酸的,沉甸甸的。父亲呵,您忘记了您的小女儿已经是三十岁做了母亲的人了吗?还是这样的宠溺着,冰激凌颜色很漂亮,顶端是朵彩色的花。大概这朵需要呵护的娇嫩就是父亲心目中小女儿永远的形象了吧。这时父亲进屋来了,我忙打开盒子,当着父亲的面,吃了一口,说:“真甜!”父亲憨厚的笑了,眼睛满是疼惜:”“吃吧,吃了再买。”好像我和儿子是同龄人,我使劲的点着头,想说点什么,但终于什么也没能说出。
该做午饭了,我去厨房做饭,先生和孩子在房间里看电视,父亲搬了个小凳子,也跟到厨房里来,坐在厨房的灶台前,他没有抽烟,因为他知道我嗓子不好,不能闻烟味,为了我,他放弃了自己多年的习惯。不管我是不是专心的听,父亲自顾自的絮叨着我没来的这段时间里家里的事情,琐琐碎碎:地里的麦子收了,玉米已经播种了,黄瓜这几天因为没有浇水,结的少了所以刚刚浇了点儿水……我不时的接一句。
正是盛夏,厨房里很闷热,但我的心却出奇的沉静。锅里兹兹冒着热气,我在锅台前静静的站着,父亲黝黑的脸庞被透进窗子的阳光映射的更增添了一抹厚重的色彩,院子里高大的枣树和槐树也一动不动,黄瓜豆角的叶子也柔柔的垂着,连鸟儿也不叫,阳光下的一切似乎都体贴的配合着,怕轻微的摇动惊扰了这夏日温馨的画面。
望着身边日渐苍老的父亲两鬓的霜雪,想起小时候被父亲高高的举起来,咯咯逗笑的情境。那时,父亲多么年轻,像座大山,又像一棵可以为我遮风挡雨的大树。而今,父亲已经开始依赖我了,和物质无关,是精神依赖。就像现在,父亲知道不用烧火的,他明知道用的是电磁炉,舍弃电扇前的清凉,搬着凳子跟到这闷热的厨房来,只是为了和我多说几句话。其实,他也知道,说的这些也不是很重要的事,只是,这样可以亲近自己宠爱的女儿多呆一会儿。孩子的笑容于父母来说,绝不亚于冬日的太阳,夏天的冰棒。
吃饭的时候,父亲一会喊着我的乳名:“霞妮儿,把这块鸡肉吃了。”一会说:“吃口菜呀,霞妮儿。”天热,我胃口不好,所以吃的很少,父亲皱着眉头说:“怎么吃的这么少,把这碗里的饺子都吃了!”恩,好,我苦着脸又将拨出去的几个勉强塞进嘴里。看我吃完,父亲才收回关注的目光,唉,我什么时候才能在父亲的眼里长大!
午饭后,父亲看我困乏,就让我去房间睡午觉,房子是我以前的闺房,我不在时它依然忠实的守望着我,还没躺下里,父亲在门外喊我,说:“家里有消炎药,你吃点吧。”先生诧异的问我:“你怎么了?为啥让你吃药?”我说父亲刚听到我咳嗽了一声,就放在心里了。我对父亲说:“我没事爸爸,不用吃药,过几天就好了。”父亲立在门口,担心的望着我的脸,像是想从我脸上寻到我的气色里是不是带着生病的痕迹,以检测我有没有说谎吧。“真的不用吗?”我又反复强调真的不用吃药。看我坚持,父亲就不再说了。女儿的一声咳嗽,于父亲的心里该是比神九飞天的事情还要大吧。我转过身对先生嗔怪的说:“还是亲爹亲娘疼我哦。”
临走,父亲又去院里的黄瓜架上摘了好多黄瓜,将那新鲜脆嫩的放在我们的车上,余下几根老蔫的拿到厨房里去了。父亲总是将最好的给我们,上次父亲去我家送红薯,当时我不在,回家却见多了一大袋红薯,个头硕大,心想今年的红薯收成真好。结果周末我去母亲家里做饭的时候却见到的净是很小的块块,我很奇怪,就问父亲,父亲哈哈笑着说:“给人家东西自然要给好的了,何况我女儿又不是外人。”朴素而幽默的背后掩盖了多少对女儿的深沉的爱。
在我追忆往事的空隙,父亲又拿出一袋亲手剥的花生米,零食等也放在车上,连驱蚊的药父亲都为我们准备好了。爱真是神奇的东西,它会让本是粗线条的人变得心思如发丝般细腻,只要全心全意的为一个人着想,具体怎么去做,根本不用刻意去学——这个道理,是我做了母亲之后才悟出来的。我没有拒绝这些东西,我知道,如果我不带,父亲心里会难过,我不能拒绝这些盛满爱的牵挂。尽管有些东西带回家很久没有动过,但我每次都会欣然接受,因为我认为孝顺的顺字儿,就是听从安排,顺着老人的心意,这样才能让我们走了之后父亲想到今天该带着的都带上了,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就会心安。
我们走出门去,父亲送我们,我们往前走一步,父亲就向前跟一步,似乎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但还是挥出了作别的的手。
车渐渐远离了家门,顺着斜坡向上看,父亲仍然依依不舍的立在红漆剥落的铁门前。夕阳的余晖透过大门的一侧投射下来包裹着身材高大的父亲,门前的那棵老榆树和父亲的影子肩并肩站着,站成我心中一道恢弘苍凉的风景。
此刻那团光影里的父亲犹如圣洁的佛像,车已转弯,那团光影一直在我迷蒙着我的眼睛,周围的景物好久都不能够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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