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此平庸有没有资格愉快地生活散文
聚焦凡俗女主的《水形物语》斩获2018年奥斯卡金人,并不令人意外。一群身居困境的边缘人物、一场行将开启的冒险、一幕宛若幻梦的欢喜结局。
一切依旧是好莱坞式电影工业的挚爱,我们已经看过太多的《阿甘正传》、《刺激1995》、《双塔奇谋》、《贫民窟的百万富翁》、《国王的演讲》(乔治六世虽是君主,但天生口吃的他,被迫成为国王,又要通过演讲鼓舞战时的不列颠,简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困境)。
《水形物语》中的伊莉莎无法发声、独居阁楼、从事保洁为生,除却一位女性闺蜜与男性gay蜜,她心怀“文艺与美学”的生活,大约并无太多亮色。
当然世事太多反转,相比大师安徒生笔下身为海中金枝玉叶,却失去歌喉、踏刃起舞、身化泡沫的人鱼公主,伊莉莎无疑是幸运的,她与她的人鱼男神同归深海,此生逍遥于洋面无垠。
托罗导演这般谈起他的《水形物语》,他希望表达边缘族群对抗黑暗世界的悬念、惊险、爱意与温情。设定于冷战背景下的作品,虽然包裹着“奇幻”的锦衣,亦是无法与现实切割至泾渭分明。
现实元素闷然的银幕,总是会催生出一些有趣的疑问,比如,存活于当下的平凡人与普通者,是否还能如同那位“保洁女工”伊莉莎般,安然沉浸于自己的生活,再依凭本心,投身一段凶险奇诡的救赎之旅?
■ 01
观看《水形物语》之时,尚是春节之前。年末诸事繁杂,天寒地冻。暴雪日暮突至,生生扼杀我与友人折返公司的路途。
我们弃车于路边,宛若落难的流民,匆匆闯进街边的咖啡店。 洒满肩头的白雪开始消融,我身上冷得发抖,友人徒自与我说话,声线在过度激越的音乐中,不甚分明:
“夏天来得出人意外,在下阵雨的时候,来到了斯丹卜基西;我们在柱廊下躲避,等太阳出来又进了霍夫加登,喝咖啡,闲谈了一个小时”
我因苍茫飞雪分神,过了半刻,方才知晓他说的是《荒原》。真是太过嘲讽,大雪封路与盛夏阵雨自是大相径庭,我与友人亦只是凡夫俗子,哪里又能效仿艾略特所引述的玛丽·拉里希伯爵夫人的那本回忆录《我的过去》。
我们不过是守着一台laptop,躲在屋顶之下,荒度这不知何时止息的雪夜。 14寸的屏幕开始充溢深蓝与绿的光芒,女主伊莉莎的饰演者莎莉·霍金斯侧身安眠于水中,四散漂浮的家具物什像是乱舞的星辰。
一切宛若巧合,座椅之畔的插座无法启用,友人的笔记本电池恰恰撑到字幕划过海洋,而后一片漆黑。
友人打开手机查阅路况,幽幽言道,“总有人在为成年人写童话,并且写得这么认真。你可知我最喜欢哪个桥段”?
他自顾着说下去,“当然是女主坐着公交车去研究所上班,夜色中的公交车啊,总是让人想起年少的时候,谁不曾挤过巴士与地铁,沙丁鱼般的空间里,总能听到梦想伴着风,从车窗的缝隙,穿梭而过”。
■ 02
尽管一直不屑于他时时突如其来的文艺腔调,但我同样无法否认公交车之于社会萌新们的精神印迹。
读书时宿居北国,于清晨前往遥远的开发区从事一份兼职。北方的日色总是来得太晚,在公交站台会看见长蛇般参差不齐的人群,于北地严寒的雾气与冷冽空气中,仿佛前不见首,后不见尾。
后来我用那份兼职的收入买下一辆廉价的二手车,所铭刻的除却寒意,便是年少时不知艰辛为何物的豪情汹涌。挣得的银子,总是毫不留情地耗费,比如买下几本当年总觉不菲的Moleskine.
《水形物语》中的伊莉莎无论年岁几何,大约永怀少年的澄澈心境。 即便从事着至为琐碎、无力,被众人漠视的保洁工作,她依旧拥抱着光阴中所有触手可及的美、温暖、洁净与良善。
她有那么多高跟鞋,衣着整洁,像有闲阶级的太太般欣赏着画家朋友的画板,明媚的面孔在车窗玻璃上若隐若现。她文艺却毫不怯弱,拥有强悍的心灵去拯救重重监牢背后的无辜智慧生物。
她蜗居的阁楼下有家电影院“Orpheum”,我不知是不是暗指温哥华的那家奥芬剧院,它始建于上世纪20年代,历经波折成为国家层面的史迹。
作为清洁员工的伊莉莎远远称不上富有,但就像影片中出现的秀兰·邓波尔照亮大萧条时代的阴霾,她亦是自己、友人与他者的星光。 正因为伊莉莎至为平庸的半程人生,才愈发令人感怀这部好莱坞式童话的温柔。
拼尽全力、波折丛生、屡败屡战充溢着每个年轻的当下,因此总会需索一缕感同身受、慰藉与宽容。
记得2018年的浙江春晚舞台,李宇春的一曲《口音》收割了太多泪水,大约无人可以想象早早斩获盛名的歌者,依旧可以将生之艰困吟哦得如斯直抵人心:
“今年大雪有点狂野有点乱,睡过了好几站,一个人逆方向走很远很远,我家乡偏南,闯北的眼泪偏咸,在这个陌生城市间,到底哪才是终点……”
大约盛名之下,要维持一贯光鲜的模样,总是身临过如行钢索的惶恐。希冀击碎困窘之人、拼尽全力守护城池之人,仿佛是同一种殊途同归的悲壮况味。
谁人不曾看着陌生的站牌,在夜色中踽踽成孤影、绝望,直至重生为不死的斗士。
■ 03
有影评者说,《水形物语》是反向的参孙与达利拉神话结构。击碎男权力量的女性不再是妖媚的邪物,而是手执明矛的正义军团。
女星奥克塔维亚·斯宾瑟饰演的女主闺蜜泽尔达,无疑是“战士”的化身,担当着女主拯救人鱼的左膀右臂。 至为有趣的情节大抵正是在于,战士泽尔达以清洁工作养活着自己的丈夫、伊莉莎为男性友人提供着面包、两位女性又完成了惊天动地的拯救“智慧生灵”之旅。
未曾接受太多教育的泽尔达、无言的伊莉莎大约从未呐喊过suffragette(妇女参政论者)这个语词,但正是她们手中的早餐、抹布、拖把、清洁剂与扫帚,撕裂了“研究所王国”冰冷与残暴的铁幕。
于是,沉默的人鱼公主与她的童梦,仿佛身若微尘,亦集结成千军万马、护戒神兵的史诗。
然而,无论怎样雄伟的史诗总会成为英灵以供凭吊,无论何等曼妙的光影总会花期将尽至一个END。观影者起身离去,再度投身庞杂至了无止境的现实。
距离《水形物语》设定的现实,时光已然轰隆而过五十余年。就像不断提速的铁轨与航线,一切都在加速,网路上充斥太多功成名就、月入十万以及源自同龄人的碾压。
那些逼仄的旋梯、走廊与门厅中,断然难有伊莉莎穿着各式高跟鞋,跳起一支踢踏?
那些希冀安稳度日、愉悦变老的平凡者渐渐深陷不计其数的言论漩涡——你从事稳定的工作,你有罪;你要在小城安度人生,你有罪;你不愿追逐成功,你有罪;你要娱乐休闲,你有罪。
租金、职位、养老、育儿、居所、医治,总有太多的焦虑像彼日咖啡馆外的暴雪,让人目盲、失聪、缄默前路。
大雪终会止歇,影片亦会结束,偷来的半日时光,亦将再度被琐碎的日常填满。
宛若我与友人踏进雪霁的夜色,行人寥落,天地间仿佛只余这单薄肉身承受冬寒,召唤我们回返唯一可以掌控的世俗。
默然维系餐食、睡眠与强健,便不会“睡过好几个公交站,逆着方向走了太远”,看不清城市黎明的光与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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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