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菜园的优美散文
记得那是个阴雨连绵、让人伤心的春天,一天早晨,我家的土窑洞忽然间轰隆一声坍塌了,气流的巨大冲击力,一下子把窑洞口的土墙和门窗掀到了院子中央。万幸的是,土只深深地埋住了一个柴草棚和牛槽、磨子、面柜之类东西。左邻右舍站满了院子,唏嘘不已。人们纷纷关切地说,剩下的那孔窑洞也不安全了,快赶紧搬吧。搬到哪儿去呢?觑着我们全家愁眉苦脸、无处可去的样子,村上干部说,就到村外的砖瓦场去吧。我们全家眼前一亮。
是啊,村外有个废弃多年的砖瓦场,那里有三间破破烂烂的存放砖坯子的瓦房。于是,就请亲戚本家帮忙细细收拾了,作为我们全家的栖身之所,暂时蜗居下来。
祖父的一生都是很勤劳的,他对土地的感情除了近乎本能的虔诚,是我怎么也说不清楚的。他说,只要有地,什么都会有。我家的房子旁边是一块空地,坑坑洼洼,里面长满蓬茅乱草。一天,他靠在房前的土墙上,幽幽地看着这块荒地,一锅子一锅子抽着浓烈的旱烟。忽然,他在鞋底轻轻磕掉烟灰,颤颤巍巍站起来,自言自语地说,这块地荒着多可惜,不如把它开辟出来种些菜!说着,他不声不响,从屋檐下取下铁镰,猫着伛偻的驼背嚓嚓嚓地割起了茅草,镰刀刃子时不时在石块上碰出了火花。不一会儿,我便看见沟壑纵横的额头上沁出了密密的汗珠,瘦骨棱棱的脊背上也湿了一大片。
就这样,在这个春天里,他带着我们一家人一镢头一镢头开垦出了这片荒地,捡拾出了一笼一笼的断砖碎瓦,从老庄子的窑洞前挑了一担一担的土粪进去。随后,祖父从沟边的塄坎上挖了苦楝、狼牙、山枣、杜梨等荆棘,一捆一捆背回来,放在地边围了起来。这时候,细心的祖母赶紧对菜园做了规划,翻箱倒柜拿出了一包一包的菜种子,领着哥哥、妹妹,趁机栽上了大蒜、洋葱、韭菜,种上了土豆、黄瓜、南瓜、西红柿、葫芦、茄子、豇豆、向日葵……
这期间,我曾清楚地记得祖父笑眯眯地说了一句非常意味深长的话:“土里有黄金呢。”只是当时,我对他的话似懂非懂。
夏天不知不觉快到了。我家的菜园无遮无拦,各种菜苗享受着自然界的和风细雨,灿烂的阳光,齐蓬蓬、火催催地长了起来。可是,长时间面对赤日炎炎的天气,菜苗们又蔫头耷脑了。没有办法,每天晚饭后,祖母就领着我们兄妹三个就从屋后的水池边舀了污水,一瓢一瓢,挨个浇起来。终于,在我们的精心呵护下,菜苗们又神采奕奕、精神焕发地旺长起来。
说真的,这是一个姹紫嫣红、生机盎然、风风光光的菜园。葱、蒜、韭菜像列队的士兵,齐突突、绿葱葱的,仿佛在等待着检阅。黄瓜、南瓜、葫芦瓜袅袅娜娜,匍匐前进,扯出了冗长的蔓,沿着篱笆墙延伸着,攀援着,缠绕着;叶子小的像手掌,大的像蒲扇,交叉着,重叠着,婆娑着,襟飘带舞,飒飒有声;一朵朵或大或小的花儿藏在绿叶间,偶尔露出黄灿灿的笑脸,香气径直扑鼻而来。远远望去,最抢眼的还是妹妹种的向日葵,围着菜园长了一圈,粗壮的腰杆,擎着肥大的头颅,简直像一轮轮金色的太阳。那些飘儿浪荡的蝴蝶、无忧无虑的蜻蜓,还有忙忙碌碌的蜜蜂,一下子把菜园当成了花园,自由自在,翩然而来,翩然而去。
如此多姿多彩的菜园,也确实丰富了我们那时穷难不易的生活。我们随时都可以走进菜园,摘下月牙似的黄瓜,或者红艳艳的番茄,攥在手里,一个又一个毫无顾忌地往饱里吃。也可以随手拔根葱或者摘个辣椒就着馒头大口大口吃起来。尽管这样,这么多的菜还是吃不退的。祖父说,菜是自己在地里种的,不能卖钱的。所以,我们就经常给临近的亲戚捎话带信,让他们来拿菜。当然,如果村里有人来串门了,或者有人到屋后的水池来挑水了,我们就让他们进菜园,随便采些菜带回家。
到了秋天,就是土豆、南瓜、白菜、萝卜这些菜穰穰满家的时候。土豆多得总是用粮囤圈着,胖娃娃似的南瓜在院子的玉米棚上和柴垛上放满了。那个时候,我家年年跟不上吃,我们就把土豆、南瓜当作主粮吃。南瓜可以做成南瓜粥、南瓜饼。土豆可以炒着吃,蒸着吃,煮着吃,烧着吃。最常见的是,我们把土豆切成条,拌上少许面,蒸成麦饭,调上盐和辣子,拿碗端着吃。那几年,我读着初中,也许是由于正长身体,也许是从来没有吃饱过,老感觉肚子饿,一顿能吃三大碗的土豆麦饭。记得那时进入秋季以后,母亲几乎每天早饭都蒸一笼屉的土豆和南瓜,一笼屉的土豆麦饭,我们吃些干面的土豆,甘甜的南瓜,刨上几碗土豆麦饭,再喝一碗玉米糁子或者稀糊涂,肚子就瓜胀瓜胀地饱了。午饭如果是面条,也是汤多面少,菜多面少,土豆、南瓜、白菜、萝卜一锅煮。
那个年代,没吃饭时,老感觉肚子饿得像猫抓;吃了饭时,又老感觉肚子瓜胀。用一句玩笑话说,就是:“大屁咚咚咚,小屁嗡嗡嗡。”你说这怪不怪?究竟为什么呢?原来,瓜菜一类都是凉性的食物,吃多了,肚子自然就凉;肚子凉了自然就胀,胀了就必然要放屁。尽管如此,“瓜菜半年粮”,我们一家人终于还是艰难地熬了过来。
祖父说,“熬过来的都是好光景。”过了这许多年,回头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不过,我永远不能忘记的还是那块菜园,土里的确有黄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