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经典散文
清明时节雨纷纷,我曾经怀疑过,哪里那么凑巧,清明一到就雨纷纷?天气预报说,我们这里又有连续三天的降温降雨过程,看来出门有点难了。
每天推开窗门,跟着风追来的就是那甜腻腻的菜花香;走出门,满山是星星似的豌豆花,是紫黑衣服的蝴蝶样的胡豆花,更有那一梁子一梁子飘着的粉红色的桃花云,那一沟一沟流动着的菊黄色的油菜田,那一树树绿黄色的花样的树叶……一切都正新,都正浓,我的心情怎么也悲哀不起来。我只是想,想利用这三天的清明假,好好的村游,村游祖先们坟头所在的那些山山沟沟,好好的看看这美丽的季节。亲人们活着时的日子好也吧,坏也吧,他们绝不希望后人们悲悲哀哀的,就像我们现在一样,电话里一听到孩子的不高兴就会着急,听着孩子的高兴也就舒畅,我们的先人们也会是这样的。我想,他们看到我们的悲戚,在地下也是会着急的,他们会担忧我们活人的日子。我们今天的日子是美好的,我们今天的季节也是美丽的,我们应该说说笑笑地去他们的坟头,这肯定是他们希望的。
这假期还没开始,带着寒气的风便吹了起来;夜里,那雨把金属的棚敲得特别地响,就像朋友来了放肆地敲门,就像那下了蛋的母鸡大声地要吃,总之,那声音是在提醒我们,不要只想着桌子上的“墙砖”怎么砌,应该想想自己的根,不要悲伤,而是快快乐乐地想。这雨一下,那山路就没法走了,要村游先人坟头所在的山山沟沟的愿望也没有了。好在我那逝去的亲人的坟头早已刻在了我心里。就让这雨成为我心里的配乐,和我一起去看看他们的坟头吧。我躺在床上,思绪就在这清明雨里成了一根长长的线,一头牵着我,一头牵着地下的亲人。
(一)
我妈的坟头,就在我老家老屋的后面,正对着我老家的堂屋。坟台不高,齐着我的胸膛。我不记得妈的样子,但记得妈坟头的样子。
妈在我五岁时死的。那个夜晚,我朦朦胧胧地感觉到,外公外婆坐在我的床边,和人说着话。第二天,我就戴着瓜皮帽,捏着一根高粱杆,在外婆家门口的田埂上,对着家的方向,整天整天地坐着,直到我被带回家。来到老屋的山头,我看见屋后有人在坡里挖坑,我不知道那就是埋我妈的地方。回到家,厅房外面的地边搭着一个棚,妈就在那里面。爸把我牵到妈的火匣子前,推开上面开着的木板,我看到了妈。她躺在里面,嘴张着,眼睛鼓着,爸抱起我,把我的手牵出,我的手在妈的脸上来回抹着,妈的眼闭上了,妈的嘴也闭上了。爸牵着我坐着厅房的门槛上,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我记不得妈的样子,就像季羡林老先生也记不得他母亲的样子一样。这不重要,虽然我呆在妈身边的时候不多,但我知道我妈是爱我的,爱我的哥和妹的。
爸经常念叨,妈就是不吃,也要背着父亲去买布,偷偷地给我们做衣服,把我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因为这,爸和妈经常吵架,吵归吵,吵后妈照做不误,我知道了妈的固执,我知道我们就是妈骄傲的悉心呵护的作品。房子里的老辈子们也说,我小时候胖嘟嘟的。我想不明白,我现在为什么这么瘦,在我的记忆里,我就是一个瘦猴子。后来,看到家里那个黑黑的小筲箕,听着爸的絮叨,我明白了,我的胖嘟嘟是妈养的,家里仅有的一点米,从锅里跳进那筲箕里,然后钻进了我的嘴里。爸和妈就只吃红薯,缺粮的时候就只有菜叶。我的瘦是爸养的,妈死后,爸一个人要供四张嘴,一年累到头,还要补生产队,吃的更加艰难。我不生气,也不像季羡林老先生那么痛悔。我很高兴,高兴我有着这么爱我的妈,这么爱我的爸。我的妈一直病着,为了养我们,她忍着病痛,加班加点地挣工分,想方设法地省吃……我不为妈的死而痛,我只想好好地活着;我只想像妈爱我一样,爱我的孩子,爱我的亲人,这才是妈希望的。这也许是所有的妈都希望的。
昨天刚带着学生学了季羡林老先生的《永久的悔》,我在课堂上讲述了我记忆里的妈们的故事,学生们听着,每一个都很严肃,都很专注,这是我上得最好的一堂课,这是我这一堂课里最简单最精彩的时刻。我相信,这些孩子们听懂了我讲的故事。
一次泥石流,一个家被埋了。救援的人员,看到泥石上露着一个小孩子。他们拉出小孩子,小孩子的下面举着一双手。他们刨开泥石,下面是一位笔直地站着的母亲,是母亲举着孩子。他们虔诚地拉出母亲,下面还有一双手,埋在厚厚的泥石里。救援人员继续刨挖着泥石,一个男人露了出来,他举着他的妻子和他的孩子。
有一次地震,救援人员救出了一个婴儿。婴儿甜甜地睡在母亲的怀里,母亲死了。救援人员发现,母亲的脸煞白,母亲的每个指头也煞白,每根指头上都有一个孔。原来,这位母亲是用自己的血救了自己的孩子。
一家人正在四方桌上吃饭,地震来了。这家的泥墙茅屋全部成了粉,救援的官兵们还是小心地刨着这些泥土,一幅画震惊了他们。红红的泥土下面,是一家三口,母亲在上面,母亲的身子下面是她的孩子,母亲手里还捏着筷子。在房屋倒塌的瞬间,这位母亲以什么样的速度扑到了孩子们的身上?她是想用她那瘦弱的肩背撑起孩子们生命的伞啊!
这些故事很多,这已经够了。我衔着泪对学生们说:爱你们的父母吧,理解宽容你们的父母吧,当你们遇到一切不幸和灾难时,心甘情愿用命来换你们的,是你们的父母!
季羡林老先生的妈是这样的,我的妈也是这样的。想着,想着,我的颈有点不舒服,我偏了一下头,我的耳朵感到了冰凉,我伸手一摸,枕巾湿了。我才知道,我满脸是泪。不是伤心,这是被妈们感动的泪。
(二)
爷爷和奶奶的坟头离我妈的不远,他们都是六零年死的,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他们。父亲说,那一年三个月里,我家就死了五个人。奶奶的坟头很矮小,只有我的膝盖高。看到这瘦小的坟头,我猜想着奶奶活着的样子,一定比这坟头还瘦小。爷爷的坟算不算坟,我不知道。他在两座紧挨着的坟的中间,一个三十来厘米高的石块显示着这里埋着我爷爷,它撑起了爷爷的坟头。
听爸说,爷爷是教私塾的,脾气很暴躁。因为背书,因为和一个小爷爷打架,我爷爷曾提起小小的父亲,从院子的这边甩到那边。爷爷还曾提起菜刀砍过奶奶。我不知道爷爷为什么这么暴躁,爸也说不清楚。但我相信,如果我出生的时候,爷爷奶奶还在的话,他们肯定是爱我的,就像我孩子的爷爷爱我的孩子一样。人就是这么奇怪,很多时候父子两代之间矛盾很重,火药味很浓,可到了祖孙之间,却很友好。那爷爷奶奶比当父母的还爱小孩,那小孩爱爷爷奶奶更超过父母。
今天,很多孩子,都是爷爷奶奶在带。他们为了孙儿孙女,无怨无悔地付出着。
那是2010年五月的一个午后的一点钟,天气特别热。我让学生午睡后进办公室,一进门就看到一位老婆婆坐在我办公桌的对面,手里捏着一把伞,捏着一把蒲扇,脸上的汗水还在淌,裤脚挽得高高的,露出只是骨头的膝盖。
“李老师,找你的!”同事指着老婆婆对我说。“听说你们要开家长会,我就来了!”老婆婆说。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么热的天气,我怎么会开家长会?
原来,是另一个班要开,老婆婆听邻居的孩子说,就以为自己的孙子也要开。孩子的父母都不在家,如果没有家长来,孙子会没面子。听着老人的讲述,看着老人满脸满额头的皱纹,看着那深陷而浑浊的眼睛,看着那泥土一样的皮肤,我被感动了。我把老人的孙子找来,这家伙成绩不好,有时还打架。他说:“我没有喊奶奶来!我没有给奶奶说要开家长会!”声音比我的还大,我听着就不舒服。我声音低沉地说:“小子,长点良心吧。不管你喊没有喊,你奶奶来,就是对你的爱!你想过没有,多热的天气,如果你奶奶中暑倒在了路上,会是什么结果?”在我的数落里,这家伙流下了眼泪!
有一天,通知几个学生的家长开会,也是来了一位老奶奶。她刚一坐下,我对面的一个小同事就叫了起来:“你的脚杆怎么啦?”看着她捂着嘴的惊讶,我一下站了起来,老人的膝盖下,是一个鸡蛋那么大的青色里透出血丝的包。在哪里摔的?是楼梯?是路上?我担心地问着,伤着骨头了吗?要不要去看一下?这还能走路?还能上到四层楼?老人见我的炮弹停止了,才抹了一下脸上的汗说,没事,都几天了,是在家抱小孙子时摔的。我是抓着栏杆一步一步拖着上来的。没告诉你的儿子和媳妇?告诉他们做什么,让他们担心,来回一趟不容易。如果,是你看到这些,听到这些,如果这个奶奶就是你的奶奶,朋友,我们能不被感动吗?这个奶奶的孙子经常顶撞奶奶,甚至用脏话骂过奶奶,可奶奶还是那么真切地爱着孙子,为孙子甘愿忍痛做着一切。
我听到那些抛弃老人的夫妻故事,我就在想,这些夫妻是人吗?爷爷奶奶养大了他们,还帮着他们养着孙子一辈,他们有了时间和精力,有了机会安安心心在外面挣钱,他们有了钱,他们的孩子也被老人养大了,终于,老人成了负担,他们不愿意要了。
我的记忆里,我忘不掉那几个头发花白的爷爷。每一次家长会,他们都准时到,而且都按老师的要求管理着孩子的思想习惯和学习,比孩子的父母还做得好。每天晚上,他们都会陪着孙子学习,到晚上十点过,一直坚持到孩子初中毕业;孙子有什么坏习惯出现了,就及时地告诉老师。我很佩服他们管教孩子的宽严,他们把这标准拿捏得比我这教师还好。和他们的相处,我不仅是感动于他们对亲人的那份爱和责任,还从他们身上学到了许多。他们本来是没有责任管孙子一辈的事的。可他们像年轻时管自己的孩子一样,爱着孙子们,希望孙子们一切都好。管了老大的,还管老二老三的;管了儿子的,还管女儿的。除了管人,还种着一大家子的田地,让他们放弃,他们总是说,种一点有一点,娃儿们打工回来,不用去买来吃。走进农村,亲眼看看吧,这些老人不值得我们尊敬吗?
我孩子的爷爷和外公外婆,也是那么爱着他们的每一个孙子孙女。就是我的儿子,已经二十出头,马上就要工作了,他们还是那样爱着。孩子一回来,他们就忙着弄好吃的,教孩子玩麻将,怕孩子无聊。他们的生日,孙子们的一个电话,就会让他们忘情地到处炫耀。
我羡慕这些孩子们,有爸妈疼,还有爷爷奶奶疼。我的爷爷奶奶我没见过,他们死的时候,我父亲是老大,也只有十六岁。但我知道,他们在的话,肯定是爱我的。
爱我们的爷爷奶奶吧,天下的孩子们!
(三)
哥的坟头在妈的下方,有十多米远。我不知道,哥见着妈没有,我是把哥当着妈看的。
哥九岁的时候得了风湿病,很快发展成了残疾。哥没有张海迪们的境界,但也不像农村里很多残疾人一样“混”。他是勤劳的,他不能担,不能挑,就做手脚活。他的特长是喂猪。我说,慢慢赖吧,到了能进敬老院的时候,你就来,敬老院在我的房子对面。你病犯了,喊疼了,我送你上医院。哥在的时候,我们每周都回家,和父亲和哥一起吃饭,吃完饭,就和哥一起上茶铺。我们每次回家总要买点肉或鱼,哥上街就爱背点菜,背点米、红苕来。在小时候,我们是讨厌这些的,可今天,成了街上人,这些东西就成了稀罕物。街上的其他人,要去买,我却有哥给背来。农忙季节,我和妻子就带着孩子回家帮忙,后来,我的腰出了毛病,不能帮忙了,哥也不埋怨,还是一样的背东西上街。他不是想他老后要靠我,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他经常说:“别想那么多,过一天算一天,只要开心就好。”我们兄弟关系的和睦,是哥,是我,是我爸最高兴的事情。
地震发生时,我想到了哥,但因为管着学生,没法离开。到了晚上,我和妻子风风火火地赶回家,哥正坐在门槛上,看到我们,他赶紧站了起来,嘴里念道:“没事了,没事了。”我至今也没明白,他是告诉我们,他没事,不要让我们担心,还是在说我们没事,他看到了,他放心了。我想,两者都是有的。我反复叮嘱他,不要在家里睡,就在外面搭个棚子。他说有,他们两个单身汉一起的。我说,到茶铺玩,不要在房子里,让老板把桌椅端到屋外。他笑着说,没事的。妻子也反复地给哥讲着余震的事情。
地震里,我们一家人都平安。没想到地震后一个月,哥就走了。走得那么干脆,那么洒脱。他没有进一下医院,没有吃药,就那么倒在茶铺里走了。
我被人神秘地接回家,接到茶铺,我听到了茶铺里妻子的哭声,我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哥,茶铺里已经没人了。我掐哥的人中,没有反应。“没救了。医生都来过了。”妻子哭着说着。我弯腰抱哥,身体还是热的,软的,但没力,我没法抱。我把哥立起来,让妻子搂着,我弯腰,把哥驮在我背上。他们说,死人是不能背的,我说:“他是我哥,怎么不能背。”我背着哥,他的唾液掉在了我的颈里。我还没有背过哥,但哥是背过我的,他大我三岁呢。
120医生来了,妻子喊道:“医生,你救救我哥吧!快放下来,让医生看看。”我把哥放到了地上,他的嘴紧紧地闭着,眼也紧紧地闭着。医生走了。爸取来了门板,把哥抬回了家,家已经被地震震垮了厨房。只有把哥放在阶沿上了。
天气热,气温很高。我只守了哥三天三夜,这是我和哥待的最后三天。我一步也没离开。很长时间里,看到老房子的人上街,眼前就会浮现出哥蹒跚摇摆的身影。很多时候,一到周末就想回家,将要动身了,才知道,老家已无人了。爸也到了后妈家。哥在的时候,我还能回老家,有吃有住,有玩的。可现在,都没有了。
看到电视里,那些相帮相助的弟兄姐妹,我真的羡慕。我认识两个学生家庭,他们家的老大都有能耐,把弟兄姐妹们统在一起,共同经历风雨,共同经历着富贵。有一个的弟妹得了癌症:“当哥的说,医!就是贷款也要医!”在这个弟妹病危的日子里,所有的家人都放下手里的事情,守在旁边……看着他们那么多兄弟姊妹,十几年如一日地和睦相处,每天都是热热闹闹,我除了羡慕,就是思索。
妯娌之间是不容易相处的,弟兄之间也是经常闹矛盾的。农村里,城市里,因为老人的赡养,因为老人的遗产,吵架打架的,上法庭的,像仇人一样的,少吗?
哥走了,我伤心过。我一直感觉我很幸福。我的幸福来自于我的父亲,他们三兄妹的关系很和睦;哥让我们三兄妹也很和睦;和睦就是福!
我忘不了一个邻居对他兄弟说的一句话:“只有这世的兄弟,没有二世的兄弟!”都是同根生,为什么不宽容,为什么不大度,为什么要斤斤计较?打仗还靠亲兄弟!和睦相处不好吗?弟兄姊妹的和睦,就是让我们的老人长寿的秘方啊!
听着窗外的雨声,它就是我笔里的墨水,汩汩地流着我清明的思绪;它就是我的键盘,答答地滴着我的感慨。
清明,不应该是一个伤感的日子;它应该是一个思念和回忆的日子,一个自豪的日子。回忆我们和亲人相处的日子,明白我们的人生;为我们那些像他们坟台上的泥土石块一样普通平凡的亲人们自豪,是他们延续了我们,是他们养育了我们,是他们延续了我们国家和民族。清明,更应该是一个静静思索的日子,活着真好!活着就要珍爱我们身边的亲人,珍爱我们生活中的一切美好和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