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地拾鱼散文
旱地拾鱼算句俗语,形容好事来得太过容易或讥讽那些梦想不劳而获天上掉下馅饼的懒汉。不过凡事得讲个机缘凑巧,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任何事都可能发生。若说我就碰上过旱地里拾鱼的好事,你信吗?说实话,我确实经历过,那梦幻般的感觉令我至今记忆记忆犹新。
四十多年前,我才七岁,暑假四舅接我去外婆家,到那不久,便赶上大雨,那雨停停落落一连下了几天,郁郁葱葱的黄河故道变成了水乡泽国。黄黄的洪水接地连天,姥姥的村子像汪洋中的一座孤岛,街亦成河。上年岁的人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担心这水久而不退,一年辛劳颗粒会无收,入冬就得背井离乡逃荒要饭了。面对这漫漫无际的洪水能呲着牙笑出声的只有小伙子和孩子们,跑出院门,街上就可以玩水洗澡。
可惜,那水不久便退去了,湿漉漉的沙地在焰焰烈日下蒸腾起闷热的雾气。遭过水淹的芦苇肯定最为高兴,疯也似地往上窜,那苇叶子一改往日柳叶似的细长,宽大如掌,墨绿墨绿,家家户户便趁机采摘,留备来年五月端午包粽子,或送外地亲友或上集叫卖。那芦苇荡方圆几百里连绵不绝,且时有野狼狐狸出没。路不熟的往往一头扎进去就再也摸不出来,特别是阴雨天,方向难辨,很容易迷失方向。那苇子皆高丈余,抬头只能看见被苇絮子摇乱了的灰蒙蒙的天空,四围芦苇密密的黑黑的,围着你像四堵高墙。风吹过,沙沙若泣。而远方的芦苇低沉的怒吼声也似潮涌滚滚传来。哪儿会突然跳出一只青蛙,呱然一声跃起多高。花花绿绿的小蛇吐着信子匆匆滑过。头顶上一群群蜻蜓像大空战般舞成一团。女人孩子皆不敢贸然深入,只能在边缘地带采摘。
四舅是村里有名的机灵鬼,最爱躲开众人单独行动,且总能找到最佳的采叶地点,每次都能采到比别人又多又好的苇叶,背到集市上就是俏货,惹得人人羡慕。他每次行动都神神秘秘,搞得像次游击战,什么时间,去什么地点,走哪条路,设计的滴水不漏。那天中午趁人午睡,他拉上我,背上箩筐躲躲闪闪地钻进了芦苇荡。荡子里比旷野幽暗许多,弥漫着潮潮的苇子的清鲜。大水退去不久,地上依然潮湿,低洼的沟坑里尚积有浑浑的积水。四舅摘柄苇叶噙在嘴里,仰面朝天稍一用劲,一串婉转而华丽的鸟鸣就悠然飞出,惹得高天上飞翔的点点云雀也和着欢唱。四舅正拨开芦苇小心前行,忽然驻足,皱紧眉头,支楞起他那对大而薄的招风耳细细聆听。显然,不远处有什么东西在乱乱地蹦跳,扑扑塌塌闹成一片。四舅警觉地攥紧我的小手,猫下腰,蹑手蹑脚循声前行。眼前蓦然一亮,在一片半个篮球场大小的空洼地上,那么多大鱼小鱼像举行舞会那般在泥泞里跳跃,在正午刺眼的阳光下闪出一道道银光。它们或蹦或跳或用尾巴无望地拍打湿湿的沙地,奄奄一息张大嘴巴发出无声地求救。很明显,这儿的水刚刚被灼热的阳光晒干,那些从四面八方随最后的积水流窜到此避难的鱼儿们一下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四舅的眼珠子瞪得差点掉到地上,嘴巴也死鱼般张得老大,半天合拢不上。
片刻我们便清醒了,欢叫着扑上去一条条捡拾,哪管身上沾满鱼鳞和令人窒息的腥气。意外之财给了我们意外之喜,很快那空地中央便堆起小山似的一堆,大大小小多已命归黄泉。有条大鱼,嘴张开像个碗口,能吞下我的拳头,抱起来几乎和我一般高。四舅做贼似的将鱼装进箩筐,上面又盖以苇叶,连跑带蹎往家背了两三趟。最后还是大舅和小姨各推手推车赶来,估捣至天黑才算完事儿。
村里人都夸四舅有福,羡慕的直咂嘴儿。那些鱼,姥姥给街坊邻居每家都分了些尝鲜,余下的就腌进了缸里。那些日子姥姥的大锅里咕咕嘟嘟整天炖鱼,一家人上顿下顿的吃。四舅他们顿顿酒盅扣鼻梁,滋呀滋的响得馋人。
姥姥说她活这么大头次见这么多的鱼,吃这么多的鱼。说这些时她笑着,眼圈却红红的看着挂在堂屋中央壁上外公的像。那是外公早年当抗日游击大队长时照的,穿一身笨拙的棉衣,当胸交叉挎着两把盒子枪,样子很威武。脸瘦瘦的,细长的眼睛盯着外婆,外婆就落下泪来:你姥爷命苦呀,一辈子爱吃鱼总想够够的吃一顿却未能如愿。就捡条最大的盛在盘里,上面直直地插两根筷子,恭恭敬敬供在了像前。
墙上的外公好像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