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乡村风情的散文
盛夏时节,雨一来,像瓢泼似的,要把这世界冲洗干净。
屋瓦上、坝子里溅起的雨声,像浓密的雨雾,漫溢整个空间。屋檐水连成了一片,飞湍瀑流直冲下来。地面上浑黄的积水,你推我搡,像战争中逃难的难民。
父亲站在屋檐下,面朝着田野,脸色阴沉沉的。雨雾罩着他,赤裸的古铜色的上身濡出了水珠。我也走到屋檐下。屋外的清凉有些飕飕的,我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你娃娃儿来凑啥子热闹?快进去!”我被父亲赶了进来。
我站在门口,看着屋外白亮亮的雨瀑,心里涌起欢喜。想到自己雨后就可以拿着网兜(这是父亲为我制作的,网子的口子穿在竹篾挽成的一圆圈上)到田边的缺口去接鱼。
父亲在屋檐下站了好一会儿,回到屋里,穿上了一件毛兰布衣服,披上蓑衣,胸前用一个尿素口袋围着,戴上斗笠,拿把锄头,斗雨跑到田边去了。
要知道,像这么大的雨,等不了多久,田里的水就满摇摇的,那些绿油油秧子,连脑门尖尖都会被淹了,只剩几根沾沾黄毛浮在上面。好像被淹着的人伸在水面上的手指。
父亲是生产队长,他得带头,把田边的缺口挖开,把水放到河里去。因为被水淹过的秧子,就像一个人得了场大毛病,那身子骨是很难恢复过来的。大家要吃饭,全都指望着它们呢!
父亲回来时,摘掉斗笠,解下尿素口袋,脱下蓑衣,浑身湿淋淋的,好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他换了衣裤,拿起白酒瓶子,就着瓶子口“咕咚”、“咕咚”喝几大口下去。父亲说,这样能驱除湿寒,人才不会感冒的。
雨终于小了下来,变成和风细雨了。
父亲便忙着找罾,他知道落这么大的雨,河里肯定会涨洪水,正好去搬鱼。
父亲前脚走,我后脚跟着。我当然不是跟父亲去搬鱼。这搬鱼,除了在搬到鱼时能高兴一下外,其它时候没什么乐趣。我是要和娟子姐拿着网兜,到缺口去接鱼。
我去喊娟子姐。娟子姐从屋里跳了出来。幺娘知道喊不住我们,就叫我们要小心点,不要淹着了。我俩兴奋地撂下“要得!要得!”就跑了。
雨后的田野,鲜翠欲滴,空气清新。我和娟子姐赤脚走在滑溜的田坎上。
这被大雨冲洗的田坎,光光的,没有一点儿泥浆,走在上面很滑,得把十个脚趾蜷起,抓着走才行。我们男孩子都会放心大胆地走,显得很有英雄气。虽然有时摔了跟头会惹来小伙伴们的笑,自己也会脸红一下子,但过一会儿就没事了,谁能担保自己不摔跟头呢?摔倒了爬起来就是,有啥子稀奇的!可娟子姐是女孩子家,她没我们这些男孩子家洒脱,她最怕摔跟头了,觉得那样太羞人。结果她越怕摔跟头,越是吓得不敢走,得我牵着她的手,她才敢走。我跟娟子姐比亲姐弟还要亲,她其他方面都比我强,现在我比她强了,我感到很骄傲自豪。
我俩心头都有种莫名的兴奋,我大声地念着:“鸫鸡咚哐哐,秧鸡脚杆长。落了三天雨,提起裤儿坐蚂蟥。”这是大人们教的顺口溜,我们知道这是大人们笑话我们小孩子弄不到鱼。可我们觉得这既顺口又好笑的,便把它当成儿歌来念。
我和娟子姐来到临河的一块田,看到那缺口的水活蹦乱跳地往河里跑去,河里浮着很厚很长的黄色的泡沫,温温柔柔的。我把网兜安在缺口,叫娟子姐把这网兜按住,然后我捞脚扎裤下田,抠田坎上的泥巴把网兜扎紧。这样我俩又能到其它缺口去接鱼。
我跟娟子姐正忙着。小麻子扛着罾从这里过,他笑着对我说:“冒水机(我的小名),你那么子哪么接得到鱼嘛?”
“那你说要哪么子才接得到鱼嘛?”
“你把裤儿脱下来,把两个裤脚捆到,保证你接得到鱼!”
我知道这是小麻子在跟我开玩笑,就回他:“那你不把裤儿脱下来?”
“我也是要搬鱼嘛!我要是接鱼,你看我脱不脱下来嘛!”
“你快去搬你的鱼,别在这时逗小孩子,慢点要是搬不到鱼,你婆娘才要脱你裤儿下来打你屁股呢!”娟子姐说起小麻子来了。
“你这妹子我惹不起,我不跟你说。冒水机,信不信由你哦!”小麻子说后便走了。
“我以为我是哈的(傻)嗦!信你的话,猫儿都拿来杀了它。”我冲着小麻子的背影说。
我跟娟子姐这个缺口没接到什么鱼,又跑到另外的缺口去接。一下午把整个缺口都跑遍了。现在想来,我们的兴趣似乎不是接鱼,而是在田野里追逐,享受新鲜刺激的感觉。小孩子都喜欢动,要他们呆在屋里,那他们是怎么也呆不住的。
回到家里,我和娟子姐把接到的鱼倒出来,尽是些小鱼,砧板鱼,鲹鲹儿,麻杆条,大嘴巴鱼,巴蚤子,这些都只有我们小孩子手指拇那么大,有两三个鲫鱼儿,也比大拇指大不了多少。母亲嗔怪道:“搞了半天,都在跟我做过场,接这点点儿鱼,全是这点点儿大个,拿来做啥子哇?快拿去喂猫儿!”母亲又见我一身透湿糊满了泥巴,而娟子姐却干干净净地,就又把我说了一顿,叫我要好好跟娟子姐学。
我跟母亲做个鬼脸,去把衣服换了。然后跟娟子姐又去玩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