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又梦见了母亲。梦中的她穿着那件浅绿色的花布衫，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有时候梦境是如此的真实，我以为她大概还在世间，便下意识地挤过去抓她，只愿她离开我们的这段时间，是去了想去的地方，然后又回来了……

　　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我还给母亲说，等小孩一考完试就回去陪她。所以，她整天坐在门礅上等我，还叮咛我说她给小孩买了脑心舒，那可是补脑的好东西。

　　然而没过几天，她被送到医院，再也没醒过来。

　　我心急火燎地往医院赶，半路上接到姨的电话说人不行了，已经拉到家里，让我也直接回来。

　　那一刻终于知道什么叫遗憾，什么叫痛不欲生！

　　我跪在灵堂守灵，哭成了泪人，姨在一旁劝我，说母亲一直等我呢，临走时还念叨我的名字，说我再过上一周就陪她去西安……

　　原来，她精神上那么依赖我！

　　可我总是忙不到头。熬煎当下的生活，关心孩子的学习，找寻向往的尊严，却很少考虑到她那边的情况。

　　突然就想起了回家的感受。每次给母亲打电话说要回家，没等起身，整条巷都摇了铃，晓得我要来。她那时可能已是病魔缠身，只不过我们疏忽了她的健康，觉得她还算不上年龄大的老人，加之平时表现出要强的样子，所以允许她在离家不远的地里种了玉米、豆类以及各种蔬菜。那片地是我回家的必经之地，她常常会站在地里朝我家的方向张望，路过的人跟她打招呼，她便回应一句，“我等我娃，她们一会儿就回来……”

　　结果是，我和孩子每次走到村口，遇到的人都会说你妈在地里等你呢。

　　当时我就背着孩子抹眼泪，人家的话里有话，意思是你妈天天等你，你却难得回来一趟。

　　以至于我后来有了自私的想法，再不提前打电话说我要回，我想看看母亲种地的样子。

　　我妈真是要了一个作孽的女儿。

　　那天我一个人，换了一身从不在我妈跟前穿的衣服，离玉米地有百米远的地方，我提前下了车。

　　我远远地看见她站在玉米地里，佝偻着腰不时地张望，我知道她是望我，她仿佛成了地里的一株玉米杆，身躯已经枯黄，却奋力擎起成熟饱满的颗粒。突然一阵风掠过，她的乱发便随着庄稼的茎叶一起飞舞……

　　瞬间，我想跑过去，我想抱紧她，我怕风把她刮倒，我不想再让她的眼睛装满了期望。是，一刻也不！

　　要知道妈妈也曾年轻美丽过，如同春天的庄稼一样风姿绰约。她硬是把最美的青春奉献给这个家、这块地，等到家人和庄稼成熟、饱满，然后脱离她……

　　她是看见我跑步的样子老远就认出我的，我能想象到她是有多么想见到我，但我还是有点害怕，害怕她会嚷我，嚷我穿了这么一身鬼模鬼样的衣服。

　　知道吗？这次母亲真没嚷我，她居然笑了，还说了句我到死都忘不了的话，“我娃穿这身衣服洋气好看，到你这年龄就要拾掇年轻一点。”

　　其实，我更愿意听到她还像当年，可以冲我发脾气的样子，“给我脱了，死难看，跟妖精没两样。”

　　她咋样说我都爱听。原来，母爱的方式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改变。

　　她让我扶她回家。一路上说我怎么脸又瘦了，说我怎么不领她的孙子回来，她想孙子。

　　她始终满足地责备着我，依赖着我，我能从她紧握我手的动作中感觉到，穿过巷道时，巷里人见面都说，“你的乖娃来了……”

　　她就使了劲地回答，“娃给我打扫卫生来了。”

　　后来才知道，那时母亲已经病了，只是当时我们没察觉到，她年龄不算大，她啥都照样做。

　　回到家，我给母亲摆了一摊忙的理由，鼓动她来城里，照看起来也方便。还能随时领她到广场转……

　　母亲执意不去，说她住过去对我家不好。

　　她一会儿说谁谁谁刚去女家就病倒了，一会儿又说有他呢（她的女婿），地方小不方便……

　　可是她明明给人家说我在城里买了单元，要接她过去住呢。

　　我终究说不过她，便依了她收完玉米再说。

　　当时只是觉得她年龄不算大，尚能去田间地头。

　　她只是跌了一脚，然后头晕，送到医院再也没醒过来。

　　她走的时侯才六十五周岁……

　　从此，母亲就住在了梦中，我在梦中感受着她的体温，紧紧地拉她的手，牵她回家……

　　她只是去了她想去的地方，就像我小时候，她出门时老让我在门前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