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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瓜的微小说

发布时间:2022-06-14 07:39:22

  “咣当”一声,他和世界隔离开来了。他擂着铁门喊,我没历史问题。门外一个沙哑嗓子说:没问题?说你有问题你就有问题。你操蛋,关你半年看你承认不承认有问题。是地下室,他没料到自己设计的地下室关了自己,四堵墙砌着石块,又充当了三层打包车间的地基,很牢固。

  好一会儿,他算是适应了室内的光线。可怜的光亮打一扇后窗流进来。窗是方形窗,50公分的边,三根粗粗的圆钢拦着。窗台离地面有一米五高。室内弥漫着潮霉气息,凭气味他想到了蔬菜。他猜这屋子曾作过储藏过冬的白菜、萝卜之类,而且抽了芽。不过,现在是初冬,一隅躺着几根搁蔬菜的圆木。

  半个月里,“造反派”没来审讯过他,只是送来一个杠子馒头,一碗煮白菜。他来不及辨认送饭的模样,门又“咣当”关住了。屎尿都在门一侧的一个木桶里。室内便增加了屎尿的臭气,他渐渐习惯了,反正是自己身体排泄的物质。他想是不是我的嘴巴硬,或是他们没心思对付他了——似乎已经忘掉了他这个“牛鬼蛇神”,他倒期望他们“收拾”他。

  他开始在室内走动,否则,非患关节炎不可。他想当初设计的,防潮措施还不完备,他应当估计到楼旁边有一条排碱渠。他做着没有套路的自编的健身操。一跃,在头顶竖起手击拍,竟发现了头顶悬着一个西瓜。起初,他吓了一跳,随之,他惊奇那是一个比脑袋稍大的西瓜。

  他取下了西瓜。他猜测西瓜在这儿有三四个月了。大概室内封闭、潮湿,西瓜散发出一股酒气,发过酵似的。他掏着瓜瓤,还算能吃。他想想过年那会儿,全家围着火炉吃西瓜的情景,那是去年。现在妻子、儿子不知怎样了。他担心他们伤害妻子、儿子。

  他吃得肚子发胀,竟把子都吃进去了。他躺下来,望着一方亮,像变形的月亮。他甚至羡慕窗口的叽喳的麻雀。圆钢的间隔仅仅能过半个脑袋。他望着望着,似乎浑身在缩小,又在疏散,一溜烟似的飘浮起来。

  他醒过来时,已经不知过了多久,不知道什么时间。往常,他凭送饭的出现来判断时间,现在,门侧搁了馒头,但是他推测不出大致的时间。或许,送来了新的一餐,撤走了老的一餐。何况,他并不觉得饿。只是腹中咕噜响,又像有一个什么(他想是蛔虫)在蠕动。

  他再次醒来时,那蠕动已在*门。他解开裤子,发现裤裆兜着几瓣黄绿黄绿的叶子,小孩的手那样嫩。他想可能是吃菜没消化吧。可是,他躺下,那叶子像举伞,直往窗口的亮光探着晃着。他的地铺就在窗台下面。他舍不得伤害叶子,他侧着身体卧着。

  叶子升到半尺高的样子,显出无力的姿势。他小心翼翼地系了裤带,抽了一根圆木,斜支在墙壁上,顶端刚好抵达窗台。他取来了饭菜。他决心不再动了,一定要满足它的愿望。他惊喜瓜子竟然在他肚里发芽。现在已展现出未来西瓜的苗头——大概他肚里蓄满了养分。瓜子起劲地生长着。瓜藤已抱住圆木,盘旋地上升着,像一条绿色的蛇。他几乎能看出它的蠕动。而且,他睡了一觉(不知怎地,他患了嗜睡症一样),第一眼看见卷在圆木的瓜藤上挂着一个毛茸茸的小瓜蛋子,像连队的那匹狗的脖劲吊的铃铛。

  他关照自己尽量别动。他记得一直没有屎尿,也怪。都他妈的供应瓜蛋子了。但愿未来的西瓜多汁多味。瓜藤的梢头已爬到了窗口,牢牢地缠住了圆钢,好像是他的希望所在。他察觉自己浑身瘫软了似的无力,甚至有种掏空了的感觉。他合起眼。我是土壤我情愿。

  他最后一眼看见那个生瓜蛋子,已像小孩脱了乳毛,顽皮地攀上了窗台。他凭视角判断,他认为再长大些恐怕就越不过圆钢的窗棂了。他祝愿着快爬快爬。渐渐地,他欣慰地垂下了眼帘。他那黝黑的躯壳像铁门内的地下室。

  初春,他们打开了门。先是送饭的咋呼他死了。接着发现了那个西瓜,已在窗外。他们稀奇地绕到窗外,摘了那个有脑袋一般大的瓜,摔开。瓜瓤一片白——里边有个人形儿,仔细瞅瞅,像胎儿一样的小人形儿。再返回去抬他,很轻很轻,只剩一个空壳了。一拨人吓得住外逃,以为出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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