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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堂去台湾

发布时间:2022-10-25 18:49:49

  表叔到我这来了好多次,说是让我给他想想办法,看怎样才能去台湾处理俺姑爷(他的父亲)遗留的后事。

  今年三月份的一天中午,他又来了,我们爷俩在办公室里说了一上午,还是去台湾的事,我又给负责此项工作的一位朋友打了好几个电话,又再一次问了一些情况,然而,还是没有多大的希望。中午吃了饭,他又一次遗憾地走了。

  然而,那一次的相见竟成了我们叔侄俩的最后一面。也就是在他走后的第三天,表弟(表叔的大儿子)给我打电话,说:“你表叔不在了。”我听后愕然,好长时间没回过劲来,忙问:“咋回事?”表弟在电话里说:“他那天从城里买了一辆电动车,第二天去亲戚家添香(农村人结婚随礼称添香),骑着电动车刚上公路,被右边过来的大货车撞上了,当场车毁人亡。”我心里一阵酸痛……。

  表叔今年才六十八岁,吃饭那天中午,他说再过几天就是他的生日了,还说乘现在身体还好,要去台湾一趟,把俺姑爷在台湾遗留的事办了。可是,怎能想到,这一日之别,竟成永诀?!

  姑爷九0年春天第二次从台湾回来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了音信。表叔从那时起,就到处打听俺姑爷的消息。从县里到市里,又到省里,听说还去了北京,结果还是没有打听到切实可靠的消息。后来(过有三、四年吧),表叔从淮阳的一个人(那人在台湾与俺姑爷认识,第一次回大陆时,他们俩个一块儿回来的。表叔去找他时,也不知他是第几次回来了。)那里得到了一点信息,那人对俺表叔说:“你父亲已经不在几年了。你将来去台湾一趟,把他遗留的财产处理一下。”得到这个消息,表叔心里稍微有了一点着落。从那时起,他就一直打听着去台湾的信息和政策。然而,这样一晃,就是二十年。光阴荏苒,岁月如梭。四十年的思父之情(姑爷四九年离开大陆,八九年第一次回来)和二十年的诀别之念一起在表叔的心胸里翻涌、升腾……。

  后来,台湾开放了大陆赴台旅游的政策,表叔得到这个消息,心里激动地盘算着去台湾的事,但一打听,必须得随旅游团去,而且去了之后,不能自由活动,期满必须随团回来,表叔心里又凉了,说:“这样去了有什么用?什么事也来不及处理。”无耐,他叹了口气,对我说:“啥时候叫随便去了,再去吧。”可谁又能想到?就这最后一点小小的愿望竟然破灭在一场意外的车祸里?

  姑爷四九年离开大陆的时候,表叔才六岁,下面还有一个妹妹,我的姑奶,一个柔弱的女人,经历了说不尽的世态炎凉,经历了说不尽的风风雨,终于把他们兄妹二人养大,并成家立业。而姑爷自那一走,就杳无音信。是死是活?上哪去打听呢?而当时的社会环境也不允许有这方面的奢想。姑爷走时也没有留下什么家业,听爷爷说好像只有几间瓦房吧,后来被分了。姑奶和两个孩子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爷爷就动员其他亲戚,给她们母子搭了几间草屋。这样一住就是近二十年。表叔大了,该结婚了,爷爷又动员亲戚,给他们家盖了几间土坯房,后来,他们兄妹二人相继成家,姑奶的心算是操完了。在姑奶的心里,在表叔和表姑娘的心里,俺姑爷早已不在人间。

  斗转星移,世事茫茫。谁又能先知先觉呢?大陆改革开放第三年的最后一个季节的一天,表叔家里突然从外地转来了一封信。信很特别,收信人的地址写的是河南省项城县……,再看看邮戳,才发现这封信已经辗转了三个月之久了。表叔打开信,看着看着痛哭失声,是父亲的信呢!是父亲的信呢!他不停地这样说着,姑奶听说,一阵心酸翻涌,千万种感觉,不尽的痛楚,几十年的风雨,几十年的辛酸,一霎间,一起袭来,泪如雨下,哽咽无声。是喜?是悲?谁能说清?谁能说清?谁能说清啊?!表叔六岁就没有了父亲,如今他不停地想象着,父亲是什么样?是什么样?是什么样呢?……。再看看下面的发信人地址,全是英语。一时茫然。父亲,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呀?你在哪里?……。只有信的内容最后写着:回信写“香港美英街***号***收转”。表叔心里想着,一定得弄清楚这封信是从哪里寄来的。他立即来到乡中学,找英语老师看看,老师看了看,说“看不懂”。他又来到县高中找英语老师看,老师拼了拼发音,说“好像是新西兰”,还是拿不准,又查了一下英汉大词典,说“就是新西兰”。“新西兰?听就没听说过。”表叔说。老师随即又找来世界地图,查了一下新西兰的位置。啊,在南半球,在南太平洋。那么远呢?不是去台湾了吗?怎么到那儿去了?表叔心里一直这样想着,几十年了,世事无常,人生如萍,谁又知道能漂泊到哪儿呢?

  随后的几年里信来信往,一湾浅浅的海峡啊,竟隔断人间真情四十年!这些信都是通过香港转的。也许是自八七年以后吧,台湾那边渐渐有人回来了。这样的消息让表叔感到莫大的欣慰。表叔一直打听着从台湾那边回来的人,周口地区(那时称地区)有好几个。只要一听说有人从那边回来,表叔就去登门拜访,想详细了解父亲在那边的情况。为什么别人都能回来,他却不能回来呢?他就不想家吗?他就不想一别四十年没有见面的亲人吗?从那边回来的人都说“他现在暂时还不能回来。”至于为什么,他们就说不清了。“也许是有些话不好说吧。”表叔心里这样想。

  后来听说俺姑爷从台湾回来了,那是我当兵走了以后的事。听说好像就是在八九年的春季吧,姑爷从台湾回来,四十年没有见面的一家人在一个春天里团聚了。他从大陆走时也正是春天(是从上海走的,走前往家里写了一封信,从那之后就杳如黄鹤了),而四十年以后回到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一切都焕然一新了!那时他已经八十岁了,听说是满头白发。啊,那是岁月的熏染,是思念的积淀,是人生的磨难啊!那是第一次回来,我姑奶的身体还硬朗着呢!四十年啊,四十年,人生有几个四十年?一个世纪有几个四十年?是思想的阻隔,隔断了亲情四十年,还是浅浅的海峡隔断了亲情四十年?是历史,还是自然?谁能说清呢?人类为什么不能像江河湖海一样,百川灌河呢?是人这个奇特的生物太聪明了,还是太愚蠢了?这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姑爷第一次回来,是匆忙而又短暂的,而对于我表叔一家人来说,姑爷无疑于“死而复生”啊,一家人沉浸在无限的惊喜里。在家有半个月吧,姑爷就去北京找他的黄埔同学去了,然后,就从北京去香港,再转回台湾。在表叔一家人的眼里,这半月的时光,既像梦一般的虚幻,却又像吃饭一样的真实。一家人想象着那台湾有多远,那海峡有多宽,什么时候老头子还能再回来……?

  就在姑爷走了之后,姑奶开始有病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表叔就给俺姑爷发电报,说俺姑奶有病厉害了,赶快回来。也许是姑奶几十年的心愿已经实现了,也许是几十年的等待已经令姑奶精疲力竭了,也许是姑奶人生的梦幻已经不在了,就在姑爷回来的前一个月,姑奶离开了人世。

  姑爷第二次回来,刚好是九0年的春天。相隔一年,重回故乡,屋舍依旧,而结发不再。人生如梦何其长?梦醒时分何其短?灵前鬓霜徒似,阴阳两隔泪潸然。四十年来家国愿,天地悠悠独怆然。此生不能再相聚,无限心愿化纸钱。天堂定有东南路,一缕幽魂去台湾!

  办了姑奶的“五期”事之后,姑爷对我表叔说:“我今年八十一了,也感到力不从心了,人生无常。两岸的政策越来越好,来往也顺畅了。我回去之后把那边的事情处理一下,再回来,就不走了。叶落归根呢!”表叔听了,内心如五味杂陈,心绪如麻,不知从何说起。姑爷已感到岁月不待,把遗嘱写好,交给表叔,过了几天,又从北京转道香港,回台湾去了。然而,一家人都没有想到,姑爷这一走,竟再也没有了消息。是死,是活,还是病?就像断了弦的琴,戛然而止,一点音讯也没有了。

  从那时起,表叔就一直打听着父亲的下落,然而,生而无音,死而无讯,仰望南天,心意怆然。也是从那时起,表叔就一直打听着去台湾的政策和信息,这一等就是二十年,眼看两岸的政策越来越宽,台湾之行指日可待,可谁又能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变幻,好好的一个人,竟然在那一瞬间,魂归九天?!

  自表弟给我打电话说了表叔出事的消息之后,我就一直想象着表叔及其家人的事。生而不聚,死而不见,浅浅的海峡,竟把人间亲情阻断,四十年天南海北,四十年家国情怨,四十年梦魂萦牵,四十年涕泪涟涟,人生啊,仰天对月空嗟怨;天地也,怎不把这人间亲情可怜看?至如今,表叔也已去天堂,母子也已别廿年。没有条框相阻隔,海峡不再显一湾。人间有路不随意,天堂相携去台湾。灵魂来去随风信,父子夫妻常团圆!且把亲情慢挥洒,时光如水水如天!

  表叔,人间不顺,你就和俺姑奶从天堂去台湾与俺姑爷团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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