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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子女们

发布时间:2022-10-20 16:15:55

  我的子女们(上)

  李尔州,祖籍安徽和州,生于安徽庐州(为现安徽省会合肥),父亲生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州阿拉尔市,母亲系徽州人氏(现在名为黄山),遂取名尔州,名中含两“尔”,三“州”。

  合肥内环的一个小区的四楼阳台上,五月天,微热。大伯赤膊上身,一身老年斑,不停地扇着蒲扇。上一次见面是2002年,整整相隔十年,那时候我二十岁,他六十整。说实在的,对他我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当然我是从爷爷的口中,得知了他年少时的光辉事迹。少时读书聪慧,是方圆百里的神童。后来写了部小说揭露时弊,但为躲避红卫兵抄家,爷爷将其手稿焚毁。18岁后,其于浙江金华参军,后辗转至新疆阿克苏,一去便是五十年。

  孩提时,每次我想吃糖,爷爷总会带我玩这样一个游戏。他让我仰望天空,然后闭上眼睛。他在一边念念有词,一会他让我赶紧睁开眼睛。我总能看到一个纸包从天上掉下来,我接住打开一看,是我心爱的新疆葡萄干。爷爷用这样的方式骗了我很久很久,他知道好东西要是一下给我,肯定一下就吃完。

  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坚信,那是我大伯从飞机上扔下来给我的。

  新疆,在儿时的我看来,是一个多么神圣而又神奇的地方。

  大约聊到了晌午,我和大伯一起去附近的小学去接尔州,路程并不远,下4楼,穿过一个菜市场,过一个人行天桥,年迈的大伯有高血压,一路气喘嘘嘘。我几次想搀扶他,他总是拒绝,俨然一副军官做派。

  到达实验小学门口,学校还没有放学,大伯从口袋里掏出报纸撕成两截铺下,我们两人坐下,攀谈起来。

  我说尔州快7周岁了,可以自己回家了。他摆摆手告诉我,小家伙调皮的很,稍一不看紧,就不知道蹿到哪里了,不安全。他一脸花白大胡子,已经不太像安徽人了。他的一言一行,总能让我在他身上看到已过世十多年的爷爷的影子。我把感想如实告诉他。他眉头紧锁,对我说:“要是你老爹在,就是四世同堂了。”我笑着对他说:“您老人家算错了,要是我爷爷在,现在该是五世同堂了,您忘了我大姥家的外孙去年生了个闺女啊!”他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接学生的家长很多,我搀扶着大伯在人群中守候着,我问他每天来回接送辛苦不,他摆摆手说习惯了。我对他说:“我今天是个实习生,我还从来没接过小孩回家。”在人群中,他爽朗地笑了起来。

  大老远我就看到了尔州,尔州看到了我,有些惊讶。先前我还担心这个跟我有过一面之缘的侄子会不记得我了。那知道他惊讶了一会之后,就扑了过来,抱着我的大腿。我问他,你叫我啥?他抬起头眨巴眨巴小眼睛喊了我声“叔叔”。

  我摸着他的头,记得我第一次我去尔州家,第一眼看到他,我说了一句话:“不愧是我们家的孩子,一眼就能认出来。”一句话拉近了我跟哥嫂几年未续的兄弟情。的确,在他身上,我看到了哥的样子,看到了爷爷的影子,看到大伯的影子,还有父亲的影子,我在惊叹于伟大的血脉传承的同时,也在他身上看到儿时我的影子,那个瘦瘦精精的,嘴巴有些微翘的捣蛋鬼。

  行至楼下的好日子超市,我要去买些啤酒,尔州坚持跟我同行。我就带着他去超市。他理所当然地在玩具区赖着不走,我问他想买什么,他说要买变形金刚。我说你随便挑吧。他选了半天犹豫不决,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我问他怎么了。他对慢吞吞地对我说:“妈妈不让我随便买玩具。”我说没事,你就说小叔给你买的。他说那也不行。我问他,那怎么办,要怎么样才成呢?小家伙想了半天对我说:“除非是年龄比我爸爸妈妈大的人给我买玩具,我才不会挨骂。”我说这是什么道理?他对我说:“因为他们不敢骂比自己年龄大的。”我在心里偷笑起来,这小家真是鬼灵精怪,这样的破绽都被他发现了。当然我又不能破坏哥嫂的规矩,不能太纵容这小家伙,因为在他家里我看到了一篓子玩具。

  我劝了一会,小家伙愣是不走,最后干脆不要变形金刚了,要买五子棋,可苦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他一脸失望的样子,实在让我心疼,他望着变形金刚那渴望的样子,不正是当年望着爷爷手中葡萄干的样子吗?

  我对他说:“州州,你的生日要到了吧?”他无精打采地点了点。

  “叔答应你,你过生日的时候,我送你一个变形金刚,到时候你爸爸妈妈肯定不会骂你。你看好不好?”

  他一下跳了起来,跟我拉钩。我赶紧在手机写了7月20日的备忘录,小家伙生日是7月30日。

  午饭是在哥家里吃的,大妈准备了一个上午,可想而知有多丰盛。表弟俊辉也请假来陪我吃饭,比上次见他胖多了,手里抱着小名曰“胡凯烨”的小崽子,帅得一米还有八丈高。太招人喜欢了。看着我跟尔州在戏耍,他不乐意,非让我抱他,一刻都丢不了手。尔州看我抱着凯烨,冷落于他,他也不乐意,拖着我喊我“小大”,让我陪他玩。

  一刹那间,我成了炙手可热的红人。小姥(胡凯烨的奶奶)在一边乐呵呵地说:“凯烨不让生人抱的,怎么今天看到海子,连我都不认了。”我心里那叫一个美啊。

  关于胡凯烨的名字,也有来由,凯为大帝,烨为玄烨,这胡就不解释了。我问俊辉这名是谁起的,他说:“俺姐呗!”其实我早就猜到这样的名字,只有我那个人精表妹才起得出来。

  近而,我又想起了在浙江台州的姐姐和姐夫,还有在老家的那个侄女尹洁以及我自己白发苍苍的父母。

  不错,再过几个小时,我便可以见到她们。

  我的子女们(中)

  穿过人烟稀少的老街,来到一个已经荒废了近20年的老影剧院,再穿过一条小巷,就到家了。老远我就看到了尹洁,每次回来她都会站在巷口,一看见我立马掉头跑回家告诉她的外公外婆。

  我把行李撩到走廊上,就随手拿了一把椅子,坐在院里中央。

  我记得家里的这4只小椅子是我4岁的时候的岗里的舅爷爷做的。上幼儿园的时候,我还搬着这椅子去学校上课。我有点懊悔,当时没在椅子上做记号,不然我就能辨认出哪一条曾经陪伴我度过幼年时光

  这些奇怪的念想左右着我的思绪。

  尹洁蹲在我旁边,望着院落我母亲养殖的盆栽发呆。在家里,她只和外公外婆亲,偶尔她会也打电话给她的妈妈,滔滔不绝地描绘着她在学校里的趣事。她不爱喊人,尤其是她爸,原因是我姐夫前年从浙江回来过年,某日在家中,尹洁调皮,姐夫轻轻打了她一下,谁知道小家伙记仇,再也不理会她的爸爸。她也不爱喊我,原因也是一次她不讲道理,被我凶了一顿。小家伙记性好,也爱记仇,这一点跟我儿时很相似。

  其实,她很可怜。从小我姐姐夫就没在她身边,一直是由外公外婆带大的。我的父母很爱讲我的故事给她听,她听多了到跟我多了几分亲近,每次回来,第一个看到的都是她,每次走,她的小眼睛都噙满泪水。

  我问父亲:“尹洁成绩怎么样?”

  父亲说:“马马虎虎。”

  尹洁问:“什么叫马马虎虎?”

  父亲笑着说:“就是有人比你好,也有人比你差。”

  尹洁在一旁开始掰手指头了。

  “王明,陈美。”她自言自语地说。

  我知道,她在数比自己成绩好的小朋友

  我问有几个比她好。

  她说:“两个!”

  “他们为什么比你好呢?”我问。

  她想了半天,说:“我去小雅家玩了。”

  我还没应答她,她就一溜烟跑了。

  夕阳洒落在院落中,父亲坐在我对面,我给父亲递了一根烟,父亲摆了摆手,说已经戒了大半年了,让我也少抽点。我还是点了一根,吸了起来。从前,在院子里,我写作业的时候,父亲有时在旁边抽烟,我总会责怪他,让他少抽点。父亲说:“你考上大学,我就不抽烟了。”后来,我真的考上名牌大学,父亲遵守了承诺,真的把烟戒了。整整十年,没再抽一根烟。一直到了去年,因为我的事,他整天愁眉不展,还大病了一场,当时母亲也病在床上,他一边照顾着母亲一边维持家中生计,每天晚上还给我打电话,安慰我鼓励我。父母生病的事,是后来亲戚们告诉我的,那几个月我在痛苦中度过,很难想象他们承载了多少压力和伤痛啊!

  父亲只断断续续地问了我工作上的事,其实我知道他还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只是不敢问我,或者说不能问我。

  我掏出了包里的墨镜片,挂在眼睛上。其实很少人知道,30岁以后我有了戴墨镜的习惯。

  老屋后面有一片菜地,这季节一片繁荣的景象。我在田梗上慢慢地走,时而俯下身子去琢磨那些菜名。尹洁跟小雅两个丫头在抓蝴蝶,我也参与了其中,她们很快乐,我也很快乐。

  后来,我带她俩去附近的小卖铺买吃的。我对她俩说:“你们一人可以买3样东西。”

  尹洁悄悄地对我说:“你也给小雅买啊?”

  我笑着对她说:“小雅是不是你的好朋友?”

  她点了点头。

  “那有东西是不是应该跟好朋友一起分享呢?”我问她。

  她狠狠地点了点头,然后两个小家伙就去挑好吃的了。

  不一会功夫,两人手上拿的满满的。

  小雅手上拿了一盒薯片,一袋话梅,一包巧克力。

  尹洁手上拿了一冰激凌,一袋杨梅。

  我说:“小洁,你怎么只买了两样。”

  尹洁说:“还有一样我要好好想想买什么,不能一下买完了。”

  一刹那,我感慨良多,在对待心爱之物上,她的态度很明确,要细水长流。

  父亲和母亲早已准备好了丰富的晚餐,有我爱的红烧鸡、蒸鱼,还有卤猪蹄,母亲一直在埋怨父亲的红烧鸡烧得太干了,没有她烧得好吃。这老两口生活了大半辈子,吵了大半辈子,父亲让了母亲大半辈子,母亲要了父亲大半辈子的强。以前,我同情父亲,现在我羡慕父亲。以前,我责怪母亲,现在我深爱母亲。

  忙完家务后,我们一起躺在床上看电视。调皮的尹洁从她外公外婆的床上跳到我的床上,然后又跳回去,反反复复地折腾,弄得满头大汗。往常的这时候,我打电话回家,她多半已经睡着。母亲说:“她今天看到你回来,太高兴了。”

  的确小家伙是应该高兴,长时间在外公外婆膝下,甚至一年都见不上父母一面,在我的身上,她稚嫩的眼睛也不难发现她妈妈的影子吧。

  那一夜,三个大人大约都没睡好吧。母亲辗转反侧,她的话比以前少了。多半是担心哪一句不该说,怕伤到我。我也不愿多说,迈过人生的第三十个年头,我确实也沉默了许多。也许在至亲面前,有些问题在梦里提出,有些问题已经在梦里给予了作答。

  早上醒来,父亲和母亲已经在厨房里给我准备好了早餐。尹洁还在睡觉,头埋在被窝里,两只脚在外面。前夜睡在床头,这会已经头朝床尾了。这个习惯跟我姐姐十分相似。我替她盖好被子,然后开始收拾行李。

  我要赶7点30的班车,一路上我要经过就读过的小学,中学,还有我成长的故乡,沿着一条停靠着我梦想的旧路,去一座我儿时的梦幻之都。

  我的子女们(下)

  从家到车站并不远,父亲坚持送我。

  赶上“逢集”,街上行人却寥寥无几。记得小时候逢集的时候,街上几乎是水泄不通。我问父亲怎么人那么少,父亲告诉我现在是栽秧时节,大家都在做农活。

  经过老供销社时,看到一个中年妇女背着个小孩,甚是面熟。父亲告诉我那是郑庄小传子家的媳妇。我好奇地问父亲,难道他们又要了小孩(记忆中她的有两个儿子,约莫比我小十岁)。父亲说:“那是她的孙子,她四十二岁就带孙子了。”我心里一阵酸楚。父亲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我们又开始沉默了,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

  到了车站,父亲又和往常一样帮我买了车票,然后跟司机嘱咐了几句。他的背影远去,消失在大桥尽头。父亲还和年轻时一样,走路很快,镇上认识他的人很多,大约每十步便会遇到一个熟人跟他打招呼。教了三十多年书的他,如今还坚守在一线。

  父亲告诉我:“我还有两年就退休了。”

  嗯,两年,父亲即将步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我却在我的儿时,他的正年轻的那阶段守候着他的到来。二十多年过去了,我的父亲和母亲还是那样。我依然是他们膝下那个最宠最爱的孩子,可不孝的儿子究竟带给了他们什么?!是无尽的牵挂和担忧。

  我依然戴起了墨镜,原来我真的是成熟了许多,也脆弱了许多。五彩斑斓的忧伤透过黑的镜片折射出来,最后赤裸裸的没了颜色,成了故乡的山山水水,变成那些我跑过无数遍的田塍上面飞舞的白蝴蝶。

  车子行驶陶店时,我忍不住想一条深巷望去。那条通向小学的路依旧是那个模样,仿佛是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孩童,衣衫褴褛。我似乎又看到那个爱跟我打架的周伟,又看到那从一年级开始就跟我绯闻不断的白净女生,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的名字。

  在记忆中,她们真的好幸福好快乐,即使是在教室被老师训,即使是在下课时被高年级的同学欺负,放学的时候,她们的脸上总堆满了笑容。她们一边唱着《童年》,一边消失在《那些花儿》里。

  陶店中心小学离中学只有四五百米,那个在山岗上破烂的学校,承载着多少孩子的梦想。油菜花盛开的季节里,有人把半人高的油菜梗当做掩体,玩起捉迷藏的游戏;有一个少年爱在河畔长长的绿柳下朗诵,潺潺的溪水弹奏着美丽的音符,在那些如诗般的岁月,少年哼唱着《小小少年》,开始懂得忧郁,开始学会浪漫。

  直到有一天,少年打开一本诗集,从里面划落了一份信,那是他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情书。从那以后,少年更胆小了,更沉默了。再后来,那女孩消失了,一别就是将近二十年。他总在叹息,有些人感觉很近,其实很遥远,不经意的一别离,竟然是一辈子的错过。

  嗯!那是我们再也不会再见的孩子。

  大巴车翻过风波头,便可以看见郑庄。

  在这个村庄里出生,长大,练完中学,然后去县城读高中。我可以清晰地记得,谁家的屋后有几棵桑树,可以记得谁家的门前有几处草垛,可以想起谁家门前的小溪里鱼虾最多,谁家的屋檐下有几处燕子窝。我记得我在陈强国家后面的梧桐树上,用弹弓打下了第一只麻雀。我还记得在小传家的门前的石磙上,摔折了左手。我记得偷过潘东家的甘蔗,上过谢有波家的屋顶,堵过他家的烟囱。我记得我跟爷爷一起去后山上放牛,还记得用铁丝圈抓过一只肥硕的野兔。我记得我在隔壁外婆她们村的一片树林里,发现通体白的鸟,它的尾巴就会转动,我把这事告诉大人,竟然没有人相信,那种失落,至今还萦绕在心头……

  嗯!多么荒诞的童年,多么无所不用其极的童年。

  依稀可以看见在半山腰,爷爷奶奶的坟墓,在他们的墓碑上,我曾惊讶地发现过我的名字。

  有一天,我也会抛下一切世俗,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听他们给我故事。对面的小山上,外婆外公住在那里,到那时,我还是那个漫山遍野活蹦乱跳的孩子,去外婆家吃桑葚和柿子。

  有一天,当我的孩子们长大了,若他们不嫌弃于我,我会给他们讲我的故事。这些故事并不精彩,没有高潮迭起,但每一处总会美丽动人。我要告诉尹洁,曾有一个老人一直疼爱了她两年,那个人是我的奶奶,她的太祖母,每年祭祖的时候,一定要让她多在太祖父和太祖母坟前多磕几个头。

  真的,有太多太多……

  其实,你知道吗?我只想带你在这一片青山绿水之间走一走,带你去去看生命初处的那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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