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槛,一个被眷恋的符号
时光渐行渐远,在门槛上跨进跨出的我们长大了。每一次回去乡下,都会坐在门槛上静静地呆上一会儿。庭院内,四处杂草丛生,只有门槛,被数载春秋磨得光洁滑亮。儿时的欢乐趣事再一次呈现在这没有二尺宽的剧幕上,一段段难忘的成长截屏,就这样被无意倒腾出来。门槛,一个横穿我们人生的特殊符号,被我们深深眷恋敬畏着。
小时候我时常问父亲,为什么每家人大门都配有门槛,父亲告诉我,门槛主要是为了挡住风雨,门边不易被雨水浸湿,门坏了,家就没有了。年龄小,父亲说太多也没有记住,当时也理解不了。 在我们乡下农村,每一道大门都有接近一米高的门槛,差不多两尺宽,小孩子在大人不在家的时候就常常蹲门槛内玩自己的小游戏,比如靠着门槛上看书、画画写作业,或者分田地、抓石子等等。一般七岁以下的孩子还自由潜入屋内找吃的,更小一点的钻进去因为惧怕不敢出来,就在家里拼命的哭。后来大人们怕孩子在家不安全就缩小了门槛与门的距离,小孩子们还是惊险的体会着在门槛下钻进钻出。大人们看着磨发光的门槛还画着七七八八的图案,只是无奈的笑笑,可能内心只是觉得这些孩子没有跑远就好。当听到隔壁邻村有小孩掉进河里不见人影的时候他们都会不寒而栗, 所以小孩子在门槛上玩难免会涂涂画画他们也就不说什么了。
上学了,孩子们就经常趴在门槛上写作业,写一会儿字又停下来逗逗树梢上的小鸟,那几天的小鸟特别的多,也许是他们大人们在地里扎了太多稻草人,这些小鸟被吓得都躲进了院内的树梢。麦子快成熟了,每一块地里都布满了稻草人,它们穿着破烂,头带草帽,背后还有飘着几条白色长长的塑料带还绑着片片竹笋壳。风一吹过,哗哗的响。现在,稻草人不见了踪影,成片土地上栽种了极少的农作物。几颗参天大树将这四合院牢牢拥抱着,几乎密不透光。萧条的村子里,被葱郁的丛草挡住了来时去的路,条条门槛,依稀坐着几个像探亲的人又更像过客。
家家有门槛,户户有禁忌。记得邻居的一小媳妇结婚头年就小产了,偶尔会听到她婆婆叮嘱她不要随处走动,平时看她天天教姑娘们女红,就坐在她家或者别家门槛上,姑娘们埋头认真的绣着。看着她们做的鞋垫,那鱼,那鸟,还有那花,活色生香的样子分明可以捧在手心欣赏。当时年少的自己,总是充满好奇的望着她们,心想着自己长大后也可以这么恬静淑女吧。几天不见那邻居嫂嫂,年长一点的姐姐们和我一样忍不住会在窗口打望。好不容易期盼了一段日子,邻居嫂嫂出来了,刚刚准备上我家门槛台阶就被她婆婆叫住了。那时候还小,不明白她婆婆叫她何意。只见嫂嫂脸一下子红了,退下了台阶。
徒增经年,后来才慢慢明白,但凡做月子的女子是不可以任意坐别人家门槛的。更不能任意跨进别人的房屋,门槛内外,带来喜、晦气别人给你的脸色以及态度是对你喜欢和讨厌的最佳甄别。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从来也没有人去刻意验证过诸类说法。对于门槛,大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敬畏感和严肃。那种发自内心的依赖感从小到大从未间断过,一次母亲让我看着院里散养的小鸡仔,不要让猫猫狗狗去攻击它们。结果小孩子贪玩,一下午几十个小鸡仔全军覆没,不知道是被狗狗还是猫猫咬死了,血淋淋的摆了一地。母亲回家对我的惩罚就是站在门角后反省自过,母亲忙着收拾残局。然后去做饭去了,不知是乎忘记了我的存在。等母亲做好晚饭以后出来看见我趴在门槛上睡着了,腮边还挂在眼泪,嘴角还抽泣着。母亲温怒未消的叫醒了我,做错事的小孩沉默着不敢说话。每每母亲提及,都会莫名的心疼那些遇害的小鸡仔。为自己的贪玩好耍感到自责,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犯过如此粗心过错。
待到我成年结婚生子成了母亲,一次带儿子乡下去玩,儿子第一次看见咱老屋的门槛问为什么会有这个。我忍不住笑了笑,把当年父亲告诉我的说给了儿子听,儿子一脸迷茫看着我。或许,我也曾这样望着父亲吧。我和儿子排坐在门槛上,儿子好奇的看着庭院的每个角落,好像一花一草都是他的世界,只是没有早发现。又是一个当年,儿子在她母亲生活过的别院里,生火做了烤红薯,母子俩被烟熏得睁不开眼睛。孩子童年有我参与,我想不仅仅是简单的记忆,还有坐在门槛上吃着那甜甜的烤红薯。
习以为常的趴在门槛上看着外面的世界,心想着村庄外的另一番天地。什么时候我也可以跨出这道门槛,过下自己想要的生活,就不用在家里割猪草、邀鸭鹅、还被母亲狠狠的管着。做梦都想着离家的那一刻,背上母亲为我准备行囊的美好感觉。然而真的离乡背井工作了才深知家的温暖,还有靠着门槛那一点点小安全感。在家被父母责备是一种幸福,在外被人呵斥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当逐渐懂得父母教育我们不认真学习将来人生路上就会遭遇很多铁门槛的时候,可惜的是我们已错过了静下心来学习充实的机会。希望我的遗憾会成为一些人的告诫,那怕,只是对某一个人的轻言微语。
在多年以前,一道门槛,可能只是道德与贫富的分水岭。而现在呢,它不仅仅是门第高低的分割线 ,甚至是生、葬、嫁、娶平衡利益的标杆。清宫戏里溥仪为了方便自己骑自行车命人据掉伴他成长的条条门槛 ,虽然看这部戏的时候我们都还很年少,什么也不懂。只是感觉他拿掉了固若金汤的信仰,真的好吗。而今天,我们走出了小山村,住进了看似不见门槛的高楼,可我们的信仰还在不是嘛。红砖绿瓦的庙门口,多少人在它神圣的门槛面前停驻膜拜,多少人跨不过跌入了万丈深渊;不过两尺宽的门槛,绊倒了多少利欲熏心的人;不及膝高的门槛,又让多少人直起腰杆;它不是戒尺,却让我们一代代人在制约中成长。真善美,假丑恶,就在门槛内外。
在这个薄凉的季节,我将无知依附在了草垛上,任性停留在了泥土里。但愿,被风吹在某个明媚的春天,做回沉稳的门槛,面对悲喜,不哭不闹。面对哀乐,不急不躁。在历经的风雨中隐忍以行 ,云淡风轻的拥有那么一小块乐土,只为深眷迷恋一个符号,以正解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