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我和她有个约会
有些地方不能叨念,因为,叨念叨念就去了。有些地方不能恋想,因为,恋想恋想就到了。比如说,江南。那个多藕多菱的江南,多烟多雨的江南,像幻影萦绕,又像梦境缱绻,终离不了我的思界。
二十年前,晴朗的晚空下,一人独坐庭院,角落石台,闲思静看高墙矮院,想冲去推翻,到未知的庭外。乍时,身后隐约伫立一位清秀女子,薄如蝉翼的衣纱在风中摆动,如湖水漪涟,播撒夏夜池塘的荷香,柔情似水的笑眸在月下浮现,如菏露清蕊,绽放柔媚于淤泥之上。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红袖拂面,如远方传来佳音,扰我心弦。柔和的手,抚我的手,我心瞬即被轻纤一拂,柔了,软了。忽,瞬地变成高朗英俊的少年,用深情凝住我双眸,轻声告诉:“二十年后期待相见。”转速消失在朗空夜下,留书石上随风簌簌,翻阅那素墨淡彩描绘的江南,古今文人喜爱的江南。
幻里的女子、境里的少年,萦绕梦念,只为遇见。直到现在,犹是一个美妙的欲愿。昨日,还在不断思绘幽情姣好的仙境。今天,已然来到娴俊舒婉的江南。我对她的深长的恋想,她已是感受到了;我对他不倦的叨念,他已是聆听到了。二十年前的盟约,和女子,和少年,如期而至,是盼、是缘、是灵魂深处的相思愿。
英俊的少年呀,与我相会;魅力的女子呀,与我相陪。是恋人,是密友,我们在此相遇相知相伴。我撑着薄轻的油纸伞,穿着苏绣的衣裙,踩着柔软的花鞋,长发披肩,步履纤纤,蹈踩蒙蒙烟雨涂黑的小巷,恐雨露打湿路面滑我一跤,跌进了西湖、跌进了虎跑、跌进了三潭……偶尔,伞间微睇灰白的天,恍发觉迎面走过一位貌美男子竟无心望我。我只用手中的伞轻悄掩面,羞恼他的轻率,又忍不住回望那匆离的影背。转身后,他却又成如我一般的女子抚媚。
我哪是那女子?我哪有如此婉约而刚毅的气质?只不过是我穿梭雨巷的幽怀。
遥望断桥,长直的路岸人影卓卓。有个是你,有个是我,在此逢遇,在此凝眸,在此擦肩。我从白堤走过苏堤,从长桥走进湖心亭,从陆园走向菏台,驻足放眼荷叶田田,移步观望好花朵朵,绿叶与红花相配,是注定的相约。
湖面木舟上的舟子摇着橹桨,迎接美丽清澈的我,细梳的辫发是丝丝的爱恋,顺顺地抚摸是腼腆的表达。闲坐舟心,深望喜爱的人儿把舟荡漾,送我回去湖对岸的家,回藏在水雾背后的家。
那女子哪是我?我哪有她那莲花般的静谧?只不过是我站在西子湖畔的遐思!
乌篷船上的渔网飘散鱼儿蹦跳的腥味。房舍里沉静的女子捧着摊开在窗栏的书页,细细翻阅。风摇晃着舍下的荷花和叶,女子藕脂般的手轻摁翻飞的书篇,书中腾起芸草的味道飘过闲置的划桨、飘过亭中谈情的人、飘过雷峰塔檐的黄铃。
“蒹葭苍苍,在水一方。”“山高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女子凭窗伏棂,托腮远眺屋外的渔网,陷入神思,轻念着那“鲜鱼奔网来,佳人慕幽去”的诗句。
我哪是那个女子?我哪有她那至高的雅趣?只不过是在渔家旧屋里的魂牵!
烟波袅藐,荷艳夹岸,红枫曳焰,雪砌冰镶,是春、是夏、是秋、是冬,我哪有那福气消受江南的四季!我只能带着我的情思,换身江南的女子,在此停留片日,静静怀想南朝的江南、唐风的江南、明韵的江南;静静感受西施的江南、苏小小的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