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
郑长春
在我书房的小窗前,一年四季摆放着一盆淡淡的君子兰。小小君子兰,与满室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图书相依一处,多少是有些委屈的了。可是,也没办法,因为在这熙熙攘攘的都市,房价高得厉害,人都够委屈了,更何况花草!
但,君子兰不语,它不亢不卑,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慢慢地,我的心绪也就平和了。
每当这个时候,十多年前的一幕幕往事便悄悄爬满心头……
23岁那年,刚刚走出校门的我,在历经一次次的求职碰壁之后,竟神使鬼差地应聘到一个民办大学去教书。教就教吧,偏偏运气不好,学校明明摆着校报的编辑岗位和科研工作,却留作他用,让涉世不深又拙嘴笨舌的我走上讲台去教那干巴巴的书。
才从整天面对老师生冷面孔的世界逃离出来,又把自己逼上正襟危坐的三尺讲坛,我一下子有些诚惶诚恐起来。经过一番艰难的心理嬗变,考虑到就业的种种艰辛,我还是打肿脸充胖子地应酬下来,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一试“牛刀”。
我在上学时读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但应聘的这家民办大学,因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任课教师,就“破例”由我暂时担任《中国新闻事业发展史》学科的教师。我虽年轻缺乏经验,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还是有的,至少我不会让一个班级“冷场”吧。于是,也学着昔日那些老学究们的样子照本宣科,“照本宣科”虽枯燥无味,但保证不会“东扯葫芦西扯瓢”的乱套,一节课下来,我讲得吃力,同学们也听得吃力,头发根子全是止不住地汗。
我连擦都不敢擦,硬着头皮又开始了第二节课的“万里长征”。
我只管满口白沫地“书归正传”,那管得了课堂下的窃窃私语和睡眼迷蒙。
可能是大家早已麻木了这种传统的教育方式——一个学期下来,既没人提意见,也没有什么压力,而且表面上看起来,我们师生关系和课堂氛围也很融洽。
为了每个月按时把那微不足道的工资拿到手,我除了拼命地教书外,便在业余分秒必争地写稿——挣那名利双收的稿费。于是,我每天跟许许多多的同学们一样,沿着“三点一线”从教室到食堂再到宿舍快乐地走过,除了教书就是吃饭,饭后就趴在宿舍的课桌上奋笔疾书。虽然教书没教书什么名堂,但几个月下来,我向外投稿挣的稿费都比工资高。在一些师生眼里,日子倒也是有滋有味的“殷实”。
说句实话,我一开始对这种“殷实”并不太满意,甚至有一种难言的内疚和负罪感。有时候,平静并不是什么好事。我冰冷面容下深深隐藏的那颗狂野之心,也多想听到一些不同的声音啊,哪怕是一点点诚意的建议和批评!但,没有,一直没有!
我知道,一个老师教育质量的好坏,就要靠学生的反应来体现。可是,面对既无人喝彩也没有品评的局面,我心里真是惶惶不可终日啊。夜深人静的时候,竟良心发现,自己不是“滥竽充数”,就是在误人子弟。慢慢地,开始产生了辞职另择出路的念头。
学生快放寒假的时候,我实在憋不下去了,就斗胆向学校领导递交了辞职报告。监考完寒假的最后一场考试,我向大家当场表达了我的想法,教室里一片鸦雀无声。面对朝夕相处的年轻同学们,我的鼻子也酸酸的。我看到,有几个不爱说话的女生竟拭起了眼角……
晚上,我在宿舍收拾东西的时候,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门口。我有些激动,一时竟不知怎么说才好。
她是一个很纯真的小女生,满脸写着羞涩的笑。我却叫不出她的名字。她手里捧着一盆婷婷的君子兰,刚买的,明亮的眼睛里泛着浅浅的潮。
“郑老师,收下吧,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一盆名贵的君子兰,但愿你能够喜欢!”
“喜欢,喜欢,君子兰可是‘花之君子’啊……”
说话间,女孩已经走远。
我没有远送,我怕我控制不了眼里那向外奔跑的感动。
独立窗前,我默默地,默默地,眼望着清朗的星空,认真地端详着这一盆淡雅的风景,看着那绿纹清晰、整洁光亮的叶子,那清新端庄、美观大方的花枝,突然间,感觉眼前站着一个人,气质高雅,不屈不挠,奋力向上。那怎是一盆小小的兰花呢?那分明是一个人!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正如孔子所言:“芝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以穷困而改节。”兰花质朴淡雅的品性和高洁坚挺的气节,不正是我的人生追求么?
我爱兰的不蔓不枝、不屈不挠的外形,而钟情于那独有的芬芳与品质。后来,我终于离开了那所学校,重新走上了新的工作岗位,满怀青春的激情,靠笔杆作武器,拿真诚赌明天。日子像流水一样,缓缓而过。然而,无论我搬到哪里,无论我身在何处,我都会把这盆君子兰小心翼翼地带到身边,最终把它抱到了我新家书房的小窗前。那里通风透光,可以日日夜夜感受鸟语花香。
记不清,多少个风雨之夜,我突然想起了还未关掉窗户。便急急地跑进来,窗台已是狼藉一片。当我看到狂风掀帘、雨打花枝,于闪电雷鸣中,肆虐着将柔弱的枝叶扑下去又折回来,折回来又扑下去……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君子兰,我的君子兰,你会怪罪什么?你一定会怪罪我的!怪罪我的粗心大意,怪罪我的无能无力,没能把你保护好,没能给你细致入微的关怀,都是我的错,君子兰,都是我的不好,你能原谅我么?
一个晚上,整整一个晚上,我都悔恨交加得不行,辗转反侧,深深地自责着,真担心这样的遭遇会使君子兰面目全非。我的君子兰,你不会的,你不会轻易地被什么征服的、打倒的,你一定会重新焕发出更加美丽的生机的,我相信,一定会的,会的!有多少次,我从睡梦中惊醒,醒来泪湿枕巾,生怕这小小的花儿经受不了这意外的残酷的折磨,以后再也不能陪伴我了。
可,第二天早上,我起床一看,它依然生机勃勃,葱绿如初。坚实而干净的叶子,劲拔地舒展着,翠色欲流。于是,长出一口气,心情便也一下子豁然开朗,绿意弥漫。推开窗帘,满眼尽是那冉冉而升的红日,还有鼻尖那淡淡的清香——
哦,君子兰,你真是没有辜负我的心肠,可以永远地和我在一起了。我拿起笔,愉快地在一张宽大的白纸上,写下: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我要好好地装裱一下,正儿八经地挂在这温馨的书房里,天天,月月,年年,芬芳着、激励着着我,不,还有君子,我们永远健康成长,奋发向上!
有兰为友,此生不谈寂寞!
作者简介:郑长春,笔名:老枪,1975年2月生于河南南阳社旗,先后就读于陕西国贸专修学院文秘专业、西北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现为中国文化学会艺委会主席、陕西省健康教育研究会常务理事、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供职于陕西省委政法委《政法天地》杂志社。自15岁在《南阳晚报》发表处女作以来,至今已在《人民日报》(海外版)、《法制日报》、《陕西日报》、《知音》、《当代青年》等报刊发表各类作品1000篇(首),并多次获奖。其中,小说《遭遇假烟》获人民文学出版社优秀作品奖、散文《生命如雨》获中国文学艺术基金会、《影响力人物》杂志社优秀作品奖,散文《赊店行》获中国散文学会、华夏作家网全国征文大赛一等奖。著有社会纪实作品集《急红眼的中国人》、散文集《激情碰撞》、诗文集《芳香的火焰》、报告文学集《揭秘孙光》、长篇小说《火烧春秋楼》、《赊店情仇》、《赊旗镇刀客》、《隐痛》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