蕹菜的夏天
蕹菜是外来的水生植物品种,这是我在青少年时代就知道的。大概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生产队养猪缺少青饲料,不知是谁弄来了蕹菜,把它们串在草绳上,放到河里养起来,等长大长多了,再捞起来喂猪。那些蕹菜在水里长的速度肯定比不上同时引进的水浮莲、水葫芦,我的印象中只在一个年头里见到过它们的踪影,作为喂猪用的青饲料,蕹菜被淘汰了。因为它们都被放养在河里,蕹菜引进时就被叫做水蕹菜。也许它们同这里的农民接触的时间太短,没有人知道蕹菜除了喂猪还是一种很好的绿叶蔬菜,自然那时周边的菜场上也从来没有卖过蕹菜。
我第一次吃到蕹菜是在部队里的事了。驻地在南方,那里的老百姓都把这种东西种在田里,并且把嫩头摘去炒来吃,部队里自然也常吃,味道还真的不错呢。复员回来后过了好几年,本地才见有蕹菜种子买,我便买来种了。应该说,在老宅上我是第一个种蕹菜的人,私下里还有“几要几不要”的种植经验。以后每年种每年吃,种得自得其乐,吃得津津有味。可老宅上有好多人不看好蕹菜,也倒不全是因为以前它们做过青饲料,有过一段“低贱”身世的缘故,而是他们认为蕹菜有一股味道,一股让他们不能接受的怪味道,方言叫它“气之”。后来,老宅上也有好多人家种起了蕹菜,但主要的不是自己吃,而是上市场卖,并且有不少人至今不吃蕹菜。可见口味习惯有时也是一种阻力,不是说变立时三刻就能变过来的。
老宅上的人见我这么喜欢种蕹菜、吃蕹菜,经常问我为什么?我也就不失时机大力宣传蕹菜的好处。那个时候,蕹菜生长渐旺之时,便是蔬菜供应逐渐趋淡之日,尤其是绿叶菜更是少见,蕹菜成了淡季中供应的重要品种。高温季节里市场偶然有买鸡毛菜的,那肯定是打了不少农药才长成的,它们是靠吸毒维持生命的。而蕹菜不需要农药帮助就能舒枝展叶,每天在众多的同类面前招摇其绿色。看看一天世界的蔬菜同类,谁的颜色敢和蕹菜比?黄瓜,还是茄子?卷心菜是菜,但它们的颜色天生不是绿色的。夏天是蕹菜的夏天,高温、暴雨,它们都不在乎,它们已习惯把自己交给夏天,夏天的热情能使蕹菜的绿色发挥到极致,它们的一切都是夏天给的。蕹菜有资格笑同类缺少绿色,当然,它们的笑语是微弱的,我们听不到。我们看到的是表情,绿色就是它们的笑容。满畦暖绿欲生漪。每次我到自留地里想摘黄瓜茄子时,秀色侵眼,蕹菜总是用它们的绿色将我召了过去,最后,篮子里自然是蕹菜多而黄瓜茄子少。蕹菜的口感极佳,油煸炒熟后的蕹菜是那样的碧绿生青,挟一筷在嘴里既滑又糯,不由得你不挟第二筷第三筷。如你接着吃一口鸡毛菜试试,老渣渣的对比感觉特别明显。以我个性化的味觉,蕹菜的口味远胜于其他蔬菜。蕹菜的营养十分丰富,这可是那些营养学家说的,各种营养成分的百分比,都是有具体数据的。印象中好像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里也有过记载,蕹菜还有解毒、止血等药疗作用呢。
原以为蕹菜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才从外地引进的,其实错了,它们“移民”到上海的时间是上上世纪的事。早在1870年编纂的同治《上海县志》所列33种蔬菜中,蕹菜被列为第12位。志书中还特地注明:蕹菜“种出浙宁,今处处有之。”这样说来,蕹菜来到上海落户至少已有130年的历史了。可让人不明白的是,这种蔬菜后来怎么消失了?或者说它们的市场占有率逐渐小到可以让人们忽略不计,从“处处有之”到“难得一见”。在上海种植的蔬菜中,本有不少是引进的,有的因水土不服等原因不久就从蔬菜序列中删除了,蕹菜虽出现过危机,最终还是归化了。夏天里少了点绿叶菜,在以前好象并不重要,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时尚时代,多吃绿叶菜越来越成为热门话题,越来越成为热情忠告。于是,时至今日,蕹菜时来运转,又走俏了,供应量逐年拉阳线。自然,130年后的蕹菜也有很多改变。用了塑料棚架后,上市期提前了。烹饪时加点蒜泥,口味更佳了。原先可以不用农药的,现在说不定也被种菜者喷洒过几次了。当然,蕹菜的基因没有改变,蕹菜的绿色没有改变,蕹菜的营养价值也没有改变,改变的是人对蕹菜的态度和心机。我对蕹菜的偏爱肯定也不会改变。蕹菜的夏天来临了,那就请多吃点蕹菜吧,注意不要忘了多加蒜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