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张乃清
上世纪九十年代,在上海滩上打工淘金的年轻人中,特别是在喜爱文学艺术的年轻人中间,许多人都知道有一个热心的上海人,他姓张,他数年如一日关心、关注、关爱广大的外来工群体。我们当面都亲切地喊他张老师,背后则喜欢唤他叫老张。他就是时任上海市闵行区群众艺术馆副馆长(副研究馆员)的张乃清先生。
其实,老张的年纪并不大,据说是解放后出生的,当时也就四十来岁。也许是搞文字、研究工作的吧,经常加班熬夜,特喜好抽烟,熏得牙齿呈黄褐色,所以看上去人比实际年龄要偏大。老张戴着副深度近视眼镜,面容清瘦,身材高大,很平易近人,一点架子也没有。我们不可否认:富裕、优雅、自信的上海人有着较强的“排外性”,尤其是对于广大外表略显龌龊、委琐的民工,许多人更是不屑一顾。然而,张馆长大小也是位领导干部、知识分子,他不但没有看不起我们,还很乐意和我们交朋友、谈心;他虽然鼓励我们搞文学艺术创作,但是,他更关心我们的工作和生活。他曾教导我们“先求生存,再图发展”,无论是谁,切不可空着肚皮搞所谓的不要命的艺术。老张时常会利用他的私人关系、社会影响等,介绍我们进各种劳动技能培训机构接受培训,送给我们相关的书籍,使我们能掌握一技之长;他也常为我们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而奔走、呼号。
张乃清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就办了一份内部发行的小报,报名《春申潮》。他一个人组稿、编稿、写稿。或四版,或八版;或黑白,或彩色,不一而足。主要是介绍当地古今的风土人情。副刊上也常登些短小精悍的散文、随笔、诗歌等,由此而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外来工读者。他(她)纷纷打电话咨询,写信投稿,或干脆跑去老张的办公室当面请教。老张通过与这群年轻人的接触,特别是看了部分来稿后,觉得他们不但思想活跃,而且文笔也不错。经过慎重考虑,他在《春申潮》报上开辟了一块专版,取名《打工族之页》,专门择优刊登打工人写的文章以及国内外研究、介绍打工潮流的动态信息、用工指南等。一石激起千层浪。经过打工族的传诵及沪上各级各类媒体的广泛宣传,稿件像雪片般地飞向老张的案头。《打工族之页》容纳不下了,老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筹办起了杂志《打工族》。
思念家乡的亲人和朋友是每个常年独自在外闯荡的人都无法回避的话题和深藏在心底的痛楚。特别是每逢佳节、万家团圆的时刻。老张很理解我们这些外来工的心情,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经他积极争取和多方协调,大概是从一九九三年起,每个新春佳节、“五·一”、中秋、“十·一”等重要节日,他都会向打工的年轻朋友们发出邀请,在群艺馆下属的“绿梅歌舞厅”举办座谈、联谊会、交友会,举办歌舞、文艺大赛。参加人数由最初的十几人很快增加到几百人、上千人,范围也从闵行区的几个乡镇发展到整个上海市的十几个区、县,甚至有人特地从邻近的江、浙赶过来参加聚会。记得好象是九五年的国庆节吧,由闵行区群众艺术馆主办的外来工文学艺术大奖赛,在落成不久、气派非凡的莘庄影剧院隆重举行,吸引了大批当地主流媒体的记者前来采访。活动办得很成功。经相关专家、专业人士严格的评选,一批文学、书法、绘画、摄影、雕刻作品获奖,它们全部出自外来工之手。作品让那些见多识广的老记们都不由得频频点头,因此也改变了一些自命不凡的城里人对“乡巴佬”的初浅看法。只有我们才知道,为了举办这些活动,老张顶住了多少压力,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熬过了几多不眠之夜呀!在他筹办的打工族“温馨的小屋”里,在一次次开怀的聚会、联欢中,有多少人找到了志同道合的知己,又有多少人找到了自己生命中美好的“另一半”?我没有认真统计过。反正我在那里是结识了几十位有才华、有抱负的来自全国各地的年轻人。我们常聚在一起,谈城里人与乡下人,谈男人与女人,谈古人与今人,谈家人与外人,当然,谈得最多的还是眼下迷茫的打工生活和对美好未来的憧憬。这群朋友和那些彻夜畅谈的愉悦时光,伴我度过了人生中最孤苦、最彷徨的一段岁月。
随着老张和我们这些外来工的日益亲近以及他的报刊《春申潮》、《打工族》的逐步红火,一些他身边的同事、熟人开始不理解他了,甚至有人说他是在沽名钓誉,出风头,想名利双收。对此,张乃清先生总是充耳不闻,或只是淡淡一笑。每当他得知我们中的某人在大报大刊上发表了作品,总是笑得很灿烂,很开心,甚至像个孩子似的。我知道,那笑容是发自心底的。
据我所知,当年在老张那儿经常聚会的年轻外来工中间,后来有人光荣当选为“上海市十大杰出外来务工青年”,有的成为了小有名气的诗人、书法家,有人返乡后加入了当地的作家协会,更有小学文化程度的打工妹,硬是凭着自己数年坚忍顽强的刻苦自学和丰硕的创作成果,成功考入全国知名的《知音》杂志社当文学编辑,“打败”了一大群中文、新闻专业毕业的硕士研究生。赵美萍离开上海去武汉那天,听说中央电视台《半边天》栏目组还对这位富有传奇色彩的安徽打工妹做全程采访报道呢。
也许一个人做了他认为是应该做的事,是分内之事,是一些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但是,就是因为它们,却在有意无意中悄然改变了许多人一生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