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的啼唱
蓦然的啼唱
吴延彩
城南进城大道两旁不知何时已无萧瑟。
春风骀荡,大地的生机如情窦初萌,平常于迟知钝觉,奇异于敏感锐觉。如大潮隐隐而来,初似私语,渐似微喧,终似奔雷,视觉之堤、听觉之堤、嗅觉之堤渐次垮溃。还是那十二时辰,但阳光早了,白昼长了;还是那朝霞暮云,但黄昏迟了,黑夜短了。自然以它亘古不变的节律,给春天以蓬蓬勃勃的定义,给万物以蠢蠢而蠕的点醒,给人们以姹紫嫣红的欣喜。
每周不上早课,按习惯我都到城南大道去散步。晨光熹微,空气也少有的清新,心情也格外的舒朗,步子也越迈越大,越迈越有力。路上不少晨练的人,或小步轻颠,或不急不缓地慢踱;或三人一伙,或五人一群,高谈畅论,笑语不绝;或一人独行,手握收音机,听音乐,品评书,自怡自乐。刚出了建筑区,大道西边现出一片微林狭壑,高低起伏,也尽冈峦曲折之妙。蓦地传来一声小鸟的啼唱,那声音一下子便把我的耳朵攫住了。那是一只什么鸟?是画眉,是百灵,还是流莺?其婉转流韵,甜如新蜜,沁人心脾;其泠然脆语,如清泉击石,敲人心鼓;其空灵明雅,绝胜天籁,净人心田。“千啼万语不离恨”“入春解作千般语”“千啼万语不离恨”“千里莺啼绿映红”……一切描写都在这亲聆的啼唱里失色了。我循声细听,那啼唱源自西边短冈上的一小片矮松林。凡路经之人,无不敛声屏息,闭其六窍,只留耳朵,谛听这天外仙音。
真的很久没听到过如此美妙、动人的鸟鸣了。细细想来,我渐趋迟钝的听觉大概有近30年未沐其泽了。人们写春天经常用“山清水秀,莺歌燕舞”来形容,现在想找这样的地方无异于奢望世外桃源、人间仙境,几不可得。然这只小鸟,仅一只小鸟,在这仲春的清晨给人带来一曲难得的听觉快餐。没有青山秀水,没有密林繁花,也许是呼朋引伴,也许是不负春光,也许是孤独寂寞……它唱着自己的歌,旁若无人,无顾无忌。天空懂它,大地懂它,朝阳懂它,小草懂它,野花懂它,一切有心之人懂它。这鸟鸣如久违的知友来访,千言万语,情郁于中,而又一言即多,唯两手相握,眼交神会而已!
沉浮于浊世,诸多感觉仿佛已经沉睡,误以为生活中缺之亦为不可。今履旧忆,才知有些东西是不可或缺的,尤其是精神的渴求。正如史铁生在《我的梦想》中写的“也许是因为人缺了什么就更喜欢什么吧,我的两条腿一动不能动,却是个体育迷”,“ 我常暗自祈祷上苍,假若人真能有来世,我不要求别的,只要求有刘易斯那样一副身材就好”,“ 我想若是有什么办法能使我变成他,我肯定不惜一切代价;如果我来世能有那样一个健美的躯体,今生这一身残疾的折磨也就得到了足够的补偿”。是啊,身体的残疾已不可改变,但奔跑的梦想岂能在世事的辗转忙碌中忘却?
虽贪缅于这难得的啼唱,但没有人停下脚步张望喝喊,至多是一步一回头,十步几侧耳。不要打扰它,这北国平原难遇的清音,像不敢打扰一个天真无邪的婴孩的酣睡,只看着他甜美的睡靥就够幸福了。因为人们都怕,怕这啼唱成为绝唱,怕这酣睡充满噩梦……
距离那片小松林已百米有余,那啼唱依然如潮涌般滚滚而来,铺满整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