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落雪
沉寂了一冬的忧郁,积蓄了一季的激情,都在雪花漫天飞落的一刻化做了八百里燕山“雪落马蹄轻”的远古豪情。冬季的塞外是寂寞的,褪落了红红绿绿的花叶,消瘦了清清奇奇的面庞,原了大山本来的容颜,岩石裸露着,依稀在草木间;或沟或坎成了大山被岁月雕刻的纹理;西风一遍又一遍地抚摩山的肌肤,草木的枝柯便发出一种铜韵般的颤响。只有雪落了,耐得住寂寞和耐不住寂寞的,才有了一个安睡的理由。
雪花在风中飞舞,朦胧了燕山古道军行处,迷离了塞外胡天百万峰。雾灵山上“雪花大如席”,五峰楼头“千树万树梨花开”。已开化的滦河自苍茫中流来,又向苍茫中流去,水面上狂乱地起落着的,如蝶在飞舞。暮色来临,欣喜和喧闹都渐渐归复于平静。
雪,洁白纯净、晶莹剔透,总是象征着祥瑞、和平和喜庆。静坐于温暖的室内,倾听自远处传来稀落的鞭炮声,品味着春节的余韵;亦或站于门前的小山坡上,将全镇的万家灯火揽于眼底;迷的雪色中,大红大红的灯笼忽隐忽现,随风摇曳;即使抖动衣帽、扫落翩跹的雪花,都不能再从记忆中走出。儿时的落雪总是很大,尤其临近春节的光景,大街小巷满堆着积雪。于是便约几个伙伴在山村里奔跑,将鞭炮藏于雪球之中,点燃了,然后等待着雪花四溅。而我们则会发出兴高采烈的欢呼,雀跃着尝试下一次“爆破”。就这样,年味在洁白的雪花和劈啪的鞭炮声中渐渐浓烈起来。接下来便是,雪中的对联格外齐整,雪中的新衣,分外艳丽,直到雪中的孩提时代,在记忆深处格外清晰。
“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终于也迎来了飞雪的元宵节,清晨是那样的宁静,地上的积雪已经有二十几公分,而雪依然在飞。树枝上厚厚的雪还不曾被惊扰,整棵树都低垂着头,歪歪斜斜地倾侧着。整个山谷都是悄悄的,似乎是怕惊醒睡的深睡;炊烟悄悄地向天空升腾,院门被费力地悄悄打开,人们悄悄地循着脚印前行,笔架山悄悄地在那屹立着,柳河悄悄地流来,然后悄悄地流去,人们见面也悄悄地寒暄,微微地点头。天空弥漫着飞雪,太阳是不会出来了,只有西风悄悄地吹着。
飞雪带着整季的期盼,把一切顾虑和忧郁都统统抛掉,下得铺天盖地、痛快淋漓。掩住了高山,掩住了草坡,掩住了楼阁亭宇,也掩住了火险旱情。在草木尽情享受雪被遮蔽春寒的爱抚时,我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紧绷了一冬的神经被放飞在了高山之巅,然后沿着厚实的积雪速滑,腊月二十八县里召开的森林草原防火会议可以暂放案头;大年三十四处扑火疲于奔命的劳累可以在床上休憩;正月初三就从家赶回林场待命可以看作是团拜会。轻松来自这场雪,舒畅也来自这场雪。
雪,似乎与儿时不同,有些迫不及待,有些措手不及。记得《白夜》中的称赞是:“好雪,好雪,明年麦子要丰收了!”若是儿时,如糖似絮的雪,总是让人想起:“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而今,却几近惊蛰时令,冬小麦已经要耐不住萌动的春心,在松动的土壤中滋出新芽,开始孕育希望,这突如其来的大雪,以及随之而来的降温,憨厚的村民是否还是“那么平和,那么乐哉,那么一切无所谓”?
然而,该来的终归要来。瞧,雪依旧下得肆无忌惮、飘飘洒洒,充斥每个能到的角落。那么大的雪,会使气温骤降而冻死空气中的细菌,使人们春天不会害病。这道是真的,雪一落,心情就敞亮了。春天就在雪地里徘徊,我们有理由不健康地活着吗?
雪停了,风却大了起来,把春天又挤到了燕山之外。但我们不灰心:冬天过了,一定是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