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上天放在心门口的热水袋
寒冬腊月,年关将近,母亲松开了余温渐散的双手,独自走向无边的黑暗。
病榻之上,母亲一次次感激我们的陪伴,哀叹自此不能多陪一程。
即便生命将尽,母亲依然把陪伴当作唯一选择。
陪伴,是母亲留给我们最温暖的记忆,无需回报,没有功利,就像门前那棵钱榆,无论四季,不管早晚,风来了起舞,雨过了发绿,太阳出来遮阴,在时光交织里,是一道从不会消失的风景,静静伫立在我们的身边。
人生像一条线,有长有短,亲人,就是长长短短的线,交织一起,相互陪伴,无论境况怎样,不管遭遇几何,亦或各自走在哪个路段。陪伴就像相互温暖,如一场岁月告白,化解着人世的沟沟坎坎。
陪伴无时不在。父母是最初的陪伴,爱人是相约的陪伴,孩子是暮年的陪伴,亲朋是身边大大小小的圆圈,每一种陪伴,都是流光中散发的阵阵温暖。
母亲是最长那根,是心门口永不发凉的热水袋。从生命降临,她的心就为我们而跳,母亲的怀抱,是人世的天堂,构筑了子女一生最温暖的港湾。童年躺在其中,大了也从未漂出她的视线,刮风下雨,第一时间向她靠拢;累了,她是心中最温馨的家园。人生短暂,从活力四射到耄耋之年,母亲是旅途上最温暖的等待,没有没有,只有永不迟到的关爱。站立在记忆中的母亲,唯一的奢望,是子女忙碌的时候,无法归家的时候,能够转过身,看她一眼,一声妈,胜过钱物无数,超越万语千言。
在这样的场景里,我们走了一生,每一个回忆都流淌着浓浓的爱。
陪伴如母亲的体温,儿时发烧的时候,少衣的时候,母亲用体温裹着我的寒冷;陪伴是母亲有力的大手,无论走到哪里,总爱牵着,走夜路不害怕,见陌生不胆怯;陪伴是母亲慈爱的目光,一频一笑,喜好愠怒,都是人生最初的指引。
习惯了有母亲陪伴的日子,再晚再远也要等母亲。那年母亲去远方看父亲,上学的我就失去早晚,每天放学站在村前,盼望母亲的身影出现。那天,真的出现了,大雨淋湿了全身,满脸的泥土,母亲心疼地扔下行李,将我紧紧搂在怀中,从此到哪,都牵着我,再也不曾离开。
习惯了有母亲的日子,再平淡的日子也充满了幸福。母亲每天收工回来才做饭,不过是罗卜丝加点米和青菜,好的年份,上面飘有一层素油。母亲坐在房门槛上,说说笑笑,一气能喝三碗。她是村里为数不多的三个女壮劳力之一,冬天推土挣工分,我去送饭,在白茫茫的沙尘中,母亲一个人,扎着头巾,像一个逗号,在沙尘中飘来飘去。晚上,一家人围坐灶边,边喝粥,边聊天,煤油灯映衬着笑脸,亲情像灶膛发出的余温,在各自的心上,暖暖地散开。
过年没有新衣,母亲说,我们可以养几只羊,一年下来,我们把一只羊变成三只羊。那天母亲和我牵着羊去市场卖,然后直奔布店,又去裁缝店,终于赶在年前做了新衣,又添了一条当时很时髦的球裤,温暖自豪满足幸福感,一直延续了我的青春时代。
从买第一双新鞋,到第一个书包,到粥锅里的蒸蛋,到自习后喷香的炒米。数九寒冬,母亲一边纳着鞋底,一边陪着写作业;一边纺线,一边听我背课文。工作前一边摘山芋,一边讨论日后的前程。大雪之中的送行,村头一步三回的盼望,电话中不厌其烦的叮咛,像藤上的山芋,地下的花生,塘里的藕节,枝上的芽枣,门前的月季,铺满了时光,漫延了岁月。更像灶塘里的那个烤山芋,在时光中散发着经久的香味与热度。
时空苍老了生命,母亲不再像年轻那样罩着子女,孩子们一个接一个飞了出去。母亲的温暖是守着家,和年复一年的盼望与等待。过时过节,是母亲最开心的时刻,鸟儿们都飞了回来,她又可以找到曾经的感觉,像母鸡一样,用翅膀拢着不再年轻的我们,世间的一切都可以不要。
父亲离世,年迈的孤独,一个个不眠之夜,浑身的疼痛,依旧不能改变母亲心中的牵挂。一早起来要做饭,没气力了,柱着拐仗打扫庭院,把想到的每一个角落,收拾得妥贴停当。每天固定不变烧一电钣锅饭,然后搬张板凳,坐在门前,等待晚归的孩子。从春到夏,从秋到冬,柱着拐杖,坐在门前的母亲,成了村口与钱榆并列的风景,任凭时光流转,花开花谢,这幕场景一直在四季里上演,从没间断,直到一病不起的那天。
有年大雪,母亲送我,要走一条很长的乡间小路,再坐小火轮去到南京的码头。清晨雪住,寒气逼人,世界一片银白,只有我和母亲踩在雪地发出嚓嚓的响声。也许是要打破严寒中的沉默,母亲突然问道:你不会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吧?我说,妈想哪里去了,生命都是您给的,怎么敢忘恩?无论贫穷富贵,永远都不会忘记你和父亲的恩情。
弥留之际,母亲拉着我,反复握手,仿佛又想起当年的场景。我说,妈,你养育了我们,此生无法偿还,不论多辛苦,我们都陪伴你,把你给我们的恩情加倍报答给你......。
两生热泪从母亲干涸的眼角流出,她哽咽着用最后的力气喊道:乖乖!
生老病死,宇宙间不变的定律,陪伴却是人世最美的亲情。任光阴流转,陪伴终把温暖撵得又细又长,无论我们怎样生存,都被牵挂,面朝三月暖阳。
母亲,是上天放在每个人心门口的热水袋,温暖岁月,照亮风雨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