勐董河的黄昏
每天生活总是躲不开的勐董河,只要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河在西北我居东南,我在高处河在低处,与我相距直线不过两三百米。顺着沿河修建的司岗里大道,我能将河道的轮廓看个八九不离十。但看得不够清晰完整,大河就像一颗结着一个硕大翡翠葫芦的长青藤。我是站在阳台上看的,我家正对着河中段的“葫芦湖”。
说是“湖”,可它是河的一段,铁轨似的长长河道兀自形变为葫芦样,面积不过三四百亩,葫芦湖与河滨的司岗里大道,是勐董小镇最具佤文化寓意的标志性设施,也是人们休闲的好去处。
此刻,太阳已走到西边大山的顶点,几只白鹳 还在葫芦湖中悠闲的玩耍,大多数白鹳此时已陆续回家了。几片浮云挡住了阳光,霎时,顿生出一个瑰丽的彩色世界,但这个过程极为短暂,似乎在我举手投足之间,伴着鸟儿回家的脚步,暮色已吞没了眼前的一切,黄昏悄悄来临。
麻雀是最先归巢的鸟儿,这些白天里总是成群扎堆活泼得让人生厌的小精灵,此刻却不见踪影,在我能感觉的世界里彻底地消失了。
只有燕子还乘着暮色在河道、葫芦湖、农田和城镇街道的上空翱翔觅食,放歌嬉戏,它们成群但不结对,要从庞大的燕群和喃喃燕语中,辨别出每一只燕子姓啥名谁?熟雌熟雄?对我是一件极难做到的事情,如同要在集市中辨别出没每一个人的姓名来一样不可思议。傍晚是燕子最快乐的时光,尤其在滇西南干燥温和的春季。黄昏是短暂,却无比宜人与舒适,燕子喜欢用轻歌慢舞,自由飞翔的方式去享受最后一点太阳的余晖。也让小镇、村庄、河谷的整个傍晚变得完整,清晰且富有情调和诗歌的韵味。
暮色尚未从河面退去。平静、水量不大的勐董河,想必是不会有稍大一点的鱼的。但那时不时泛起的圈圈涟漪,又似鱼儿在水底游弋所发出的细微声响,伴着轻轻的流水传到我的耳中,那声音一点儿也不坚硬粗噪,非常温润柔滑,只有用心才能听到,这也许就是天籁之音。
凝眸注视,我隐约看见,几条浮头的鱼儿与接二连三俯冲掠过水面的燕子在嘘寒问暖。不同生命物种间特定的语言和行为方式我无法知晓。就像我脚下黑色、褐色、黄红色的,在河堤石块间忙碌爬行的蚂蚁。蹲下身细心端详,方觉有那么多的蚂蚁像潜伏于河岸上的士兵在紧张的备战,它们在石缝间穿梭、寻觅、藏身、居住。
我轻轻地喊了一声“喂”,又用力地“喂”了一声,想吓吓它们躲起来,但它们依旧我行我素,压根不和我一般见识。我只好当一回“阿Q”宽慰自已,人家是久居河边见过风雨和世面的,河堤才是它们的家,我那两声没有力度的异类外族的声音那里入得了人家的耳?
暮色快要散尽。一只粉蝶悠闲洒脱地从岸边向葫芦湖心飞去,但它似乎也不打算到对岸去,总是上下跌宕,左右摇摆,前后萦绕着飞行,但每一次反复都向前走了一步。那清秀的粉白色在昏暗的暮色中显得格外耀眼,只是原本的粉白看起来更像土黄。我注视着它,为它担忧,湖面如此宽阔,中途没有树木,水草、礁石等可依附休息的物体,它能飞得过去吗?这一定是只懵懂不谙知世事的蝴蝶,被这清澈宁静的湖水所吸引与诱惑,如我一样独自漫步长长的河堤,伫立于葫芦湖畔,神情自若,目光飘逸,亦是为其美丽所吸引和感染。
仰头眺望间,忽觉有几个人在湖的另一头抛竿垂钓,我视力不好,隔着湖面影影绰绰只看了个大概。他们一番协调连贯的忙碌后都坐了下来,静静地等着,也许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我暗暗在想,不要说钓到入夜,就是一夜钓到天明,我想他们也不会有满意的收获。我极力注视他们,还是没有看清脸,但我能感觉道他们同我一样正在享受着河边黄昏宜人的景色。但在微风、细浪、静谧的傍晚,“逢水必钓、愿者上钩”,这才是垂钓“达人”真正追求的境界。因水而生的这方水域情调,水是天然的韵律。
很长一段时间里,白鹳曾因治河垦田,湿地少了而离过。前些年,河边修了司岗里大道,河堤开辟为滨河公园,河道中又留出了“葫芦湖”宽阔的水域,白鹳才得以回归故里。
我如白鹳生来爱水,所居住的地方也从未远离过水,在故乡的时候,西北是号称“东方多瑙河”的澜沧江,东南是它的第二大支流漾鼻江,那水才叫多呢!
刚工作时,在芒卡农中教书,离临沧的“母亲河”南滇河不远。至于到勐董后,水就更多了,降雨多、泉水多、小溪多、云雾多……在这里你有很多的机会去认识体会关于水的秉性和内涵,水的温顺与狂暴,水的丰富和嬗变,也因有水的滋养,一切生命才有了活力,生活因此丰富而灵动,世界因此多姿而多彩。
阿佤山因这条名叫勐董的河而变得鲜活、丰富,勐董小城因这条河而美丽,且蕴涵无限的生力。这是云南临沧西南部的一座边境城池,穿城而过的勐董河,被当地人所津津乐道。就像我这样的外地人也乐于把家安在离河不远的地方,闲暇时也喜欢到河边散步消遣,看看水,瞅瞅云,听听雨。
勐董河,自然不是孤立的。两岸连绵起伏的青山顶,常会飘着几朵云,暮色中的云是那种鹅黄色的云,云朵下是崭新的小城和她周边的村寨,暮色堙没了农家的袅袅炊烟,或许现代的农村炊烟真的稀少了。
勐董河源于西面的芒壕大山和东面的安墩山,青山和森林是她的渊源,山沟里,岩缝间的汨汨泉水,就蕴藏在片片林木下的土壤中。从源头到司岗里溶洞长不过百里,在悠长的岁月里,勐董河不仅养育了世世代代的阿佤人,而且还雕刻出崖画谷秀丽的自然风光。天气晴好时,蓝天、白云、青山、村庄是一幅自然天成的庞大画卷。天空的高洁、蔚蓝可以和我所见过的青藏高原的天空相媲美。
勐董河的黄昏,是最具吸引力的。你看河边、葫芦湖畔,汇聚着那么多的人……
老太太带着孙女,边走边用方言讲故事。
老爷爷牵着狗在散步,身旁的孙子怀抱着一个鸟形风筝。
年轻的父亲推着婴儿车,母亲在前面挑逗孩子,手里攥着奶瓶。
少女坐在妈妈身旁,细心地梳理着花白的头发,用的是一把黑底带黄条纹的牛角梳子。
少年席地坐在堤岸上,双脚深入伸向河道,旁若无人似地放声唱起了歌,用的是土里土气的腔调。
黄昏给勐董河的礼遇是温馨、完整、包容、祥和的,人们或独行自娱,或结伴而行,或三五成群。
相识的、熟悉的和陌生的、不相识的,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此刻,都被暮色镌刻、描摹在沧源阿佤山的大地上。融化在到勐董河黄昏的气息中,这气息抚慰得人心灵舒适妥帖、平直爽滑。
须臾间,暮色渐逝,勐董河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