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仙庙
我小的时候,淘气得很。有一次,我和母亲到林中拾柴,母亲发现我不见了,一抬头,见我已爬上了一棵八、九米高的大树,把满树的叶子摇撼得哗啦啦直响,吓得她半晌没喊出话来。
最使母亲动气的,是有一次我们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袭击了“蛇精洞。”
在我们村南面的山沟里,有一块状若乌龟的大岩石,岩石旁有一个洞,人们都说那是蛇精洞。
村里人传说着很多蛇精显灵的事。比如有一次,一个小伙子在石下避雨,从石后面走出一个漂亮的姑娘和他搭话,他就和那个姑娘攀谈起来,于是他回家后就变成了哑巴;一次,一个人躺在岩石下歇脚睡觉,醒来时发现身边躺着一个美貌女子,从此他竟一病不起。至于孩子,更不可到那里去玩耍。到那里去的孩子,不是生了一身蛇皮,就是长出一条蛇尾……
这些传说,引起了我们一群孩子的好奇心,于是,对那块蛇精的领地,我们有了进犯之心了。
那天,我们布成半圆形的阵式,把“蛇精洞”围了起来,向洞里乱扔一阵石头,后来干脆用石头把洞口堵上,可仍然不见蛇精显灵。最后,我们有了一个结论:蛇精被我们征服了,它不敢显灵了!
回家后,我把这个结论说给母亲听,被母亲狠狠骂了一顿,还被罚跪了很长时间。
无独有偶,我们村的龙王庙旁,还有一座小一些的庙,叫作蛇仙庙。庙里供奉的是一个手拿仙草的女子的泥像。我不知这位蛇仙与南山沟里的蛇精,是不是同一条蛇。从大人们的态度上看,好像它们不是一样的。因为人们对南山沟里的那条蛇避而远之,而对庙里的这位蛇仙,却常亲常近。蛇仙庙里不时地燃起虔诚的香火。
我们家就是经常到蛇仙庙烧香的一户。到庙烧香的策划者和指挥者,是我的奶奶。具体执行这一任务的人,是我的父亲。
父亲原来在城里工作,听奶奶说,我们家祖祖辈辈,只父亲一人有出息。不知父亲在城里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被划作右派,还蹲了两年监狱。奶奶说,父亲是犯了灾星。烧香前,奶奶总是嘱咐父亲:“多给蛇仙烧几柱香,咱这里数蛇仙最灵。”父亲刚走几步,奶奶又把父亲叫住:“我告诉你的那些话,你都记住了吗?你在蛇仙面前多念叨念叨,多说几句央求的话,让蛇仙为你消一消灾!”父亲顺从地答应着。
我很想听听父亲要对蛇仙说些什么。父亲将香点燃后插在香炉里就走了,什么也没说。我心里想,父亲也在骗奶奶,就像我骗妈妈一样。
后来奶奶终于知道了父亲烧香时,对她的那些指令都没有如实照办。在下一次烧香时,就把我叫了过去,照例吩咐一番,要我背着父亲祷告几句。我高兴地接受了任务。上完香,一见父亲离开了庙门,我就跪在地上,揖着手道祷告起来:“蛇仙娘娘,我替爸爸给你磕头了,请你老人家给我爸爸消消灾,让我爸爸带我们回到城里去......”记得那是我最后一次跟父亲到庙里烧香了,因为后来庙被破坏了。
第一个破坏蛇仙庙的人就是我。
那些日子,纷纷传来消息,说别的村子开始拆庙了。这消息引起了我的兴趣,我觉得拆庙是好玩而勇敢的一件事——我想起了我们大闹“蛇仙洞”的壮举。这次,我要一个人砸毁蛇仙像。这一来,把以前我为父亲祷告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天早晨,天刚一放亮,我就一个人悄悄来到村头的蛇仙庙。庙里黑幽幽的,蛇仙只是一团模糊的黑影。我举起石头向黑影砸去。“咚!”声音撞击着庙的四壁,又闷又响。
“咚——咚——咚!”我连续砸了几下,泥像一动不动。我有些慌了,上前用手一推,泥像却轻飘飘地倒了下去,随即哗啦啦一声变成了一堆碎块——原来蛇仙已经被砸得粉身碎骨了。
事后,我什么也没对母亲说。事情不声不响地过去了,连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几天,人们的注意力全在墙上的标语,大字报上,已无人关心庙里的蛇仙了。
几天以后,一件意外的事突然来临了:一群人闯进我家,把父亲揪了出去,戴着高高的纸帽游街。我的心痛苦极了,悔恨地想:这——只因为我砸了蛇仙像,这一次,蛇仙真的显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