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
老爹(原创)
老爹(爸爸的邻居)。
今年夏天。
突然对我说:“梅,想给你大娘立个碑。”(他像以往一样,说话极慢。如果你要问他话,至少要等半分钟后他才会答话)我说:“不能这样立啊!”(言外之意是大伯百年之后要和大娘合葬才能立碑)他说:“怕我死了,红(大伯的闺女)找不到(坟茔地)。”
说罢,老爹走向他的小菜园……
所谓走,是老爹两只脚加上右手拄着一个四脚拐杖和左手拄着一根木棍,带动他已成“n"字型的身躯慢慢移动。
看着他慢慢移动,我的心生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干系大伯的悲凉:大伯老了,他真的老了!他竟然打算起后事来了……
正悲凉着……
“去(近似这个音,穿着布鞋的脚踩在土地上的声音)——去——”“铛,铛铛”(四脚拐杖落地声)“铛”(木棍落地声)……
“去——去——”“铛,铛铛”“铛”……
“去——去——”“铛,铛铛”“铛”……
两只脚,一个四脚拐杖,一根木棍,带着他的“n“字型身躯,慢慢从小菜园移回来。他把木棍支在门边,腾出左手,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熟透的红红的西红柿,递给我:“没上化肥的。”
我接过来,泪要涌出……
“去——去——”“铛,铛铛”“铛”……
“去——去——”“铛,铛铛”“铛”……
“去——去——”“铛,铛铛”“铛”……
两只脚,一个四脚拐杖,一根木棍,带着他“n”字型身躯,极慢极慢的移向自己的小屋。“大爷(大伯),还没到种白菜的时候吗?那块地怎么空着?”老爹头也不回:“不种了,腰疼得厉害。冬天,去敬老院。”“红,能让你去吗?”“人老了,麻烦多。”
秋天很快就到。
今年秋天,老爹还会不会像去年那样,一手拄着四脚拐杖,另一只手拉着用两米多长的绳子拴着的一只破旧的碰瘪的铝盆子,里面只放七八穗玉米,像小蚂蚁一样,把成熟的玉米穗子,从房后那块地运到房前,然后齐整整码成一小垛。一趟,两趟……三分地,要收十多天,也不找他闺女来秋收。
今年冬天,老爹还会不会像去年那样,在厚厚的雪地里,一手拄着四脚拐杖,一手用小笤帚扫出一块空地,像少年闰土那样,支起筛子,撒下米粒,然后在远处,手里拉着绳子,尽量直起“n”字型腰杆,看着刚刚落下的饿极了来觅食的三五只麻雀,偷笑:大外孙又有烧麻雀了。冬日暖阳照在院落里其他地方厚厚的白雪上,照在他泛着喜色的脸上。大伯像一个小孩,在等。
来年春天,老爹会不会在冰雪还未消尽,就在小菜园里,窸窸窣窣地收拾干净每个角角落落。心里又开始估摸着一年的种,耕,收……
我心里有点酸……
隐约听见“嘎巴,嘎巴”声和天气预报的声音。
老爹坐在炕上,嗑着瓜子,脸朝向南窗外的天。
我递过去手机:“给红打电话吧?!”“养了一大群鸡。”
炕上,一只小半导体收音机,还响着。炕沿边,斜靠着一个四脚拐杖和一根木棍。
来年夏天,八十四岁的老爹。
会和我说什么?
还会不会把熟透了的红红的西红柿,递给我?
2015年9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