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葬,寂寞成坟
有些人,在初见的刹那便决定倾生相守;有些人面对心中的悸动徘徊不前;而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未能与爱情风雨同行。
沐雨凉常说,街角是个爱情开始的好地方。他和她便是在街角相遇的,那时候是晴天。
沐雨凉很少上街,此刻却安静地坐在麦当劳二楼里的角落位置。手中的吸管偶尔会翻搅一下可乐杯里的冰块,注意力却全都放在他身后那对女孩子的谈笑中了。安雪一脸忧伤地感叹着最近疯传的一句话:你若安好,我便晴天。
谁知道风芷漓却哧哧地笑开了,她半捂着嘴说道:“是是是是,雪小姐说的很好很高雅,那我也来一句好了,嗯,‘你若晴天,我便撑伞’”,说着说着又自顾自地笑了,肩膀都笑得一抖一抖的。安雪倒是不乐意了:“有必要笑得那么夸张嘛,欠打!”
于是,操起一根咬过一口的薯条轻轻甩到风芷漓额头上,风芷漓这才止住了笑声,催促着安雪吃完快走人,连续几天高强度的兼职,她还想回宿舍补个好觉呢。
沐雨凉搅着冰块的手停下了,嘴角扬起微微的弧度,印象中好像他给一个女孩子取过绰号,叫“撑伞”,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原本烦躁的心情也变得平静许多。
安雪和风芷漓离开了好一会儿,沐雨凉才从椅子上站起来,准备回学校了。从他在街角遇见这两个女孩开始,就一路从银行跟到超市,又从超市跟到麦当劳,从上午跟到中午,只因一种莫名的悸动就花去这么长的时间,这实在不像是他的作风呢!
下了楼,就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看见那两个女孩子还没有走,不知道她们又会在门外讨论起什么有趣的事情来呢,于是沐雨凉也站到门外,还掏出手机,假装一副在看信息的样子,丝毫没有引起那俩人的注意和怀疑。
其实安雪和风芷漓也没在干什么,就是刚刚出来的时候发现老天爷很不给面子得沉了脸色,于是俩人就突发奇想合谋着打个赌。安雪又仔细看了看天色,赌它十分钟内会下雨,风芷漓赌不会下,赌注可是大得很呢,输的人要在街上随便找个男生讨要亲吻一枚。
安雪心心念念地祈祷着老天快快下雨。从开学到现在,大赌小赌各种赌,风芷漓无一例外都输给了安雪,相信这一次也不会出什么意外才是。
然而,风芷漓其实一点都不担心会输,因为无论待会是晴天或者下雨,伞只有一把,就在她的书包里揣着,而安雪在逛超市时,通常都会把钞票花得一张不剩,想回学校还真得按照老规矩帮风芷漓办事,好让风芷漓为她掏腰包付车费。
不久之后,就像一个晴天霹雳砸下来,安雪的脸顿时黑了,她怎么也不肯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乌云都飘开了,太阳老大的脸又笑呵呵地露出来了。安雪气得直跳脚,四下抓狂。蓦地,沐雨凉高高瘦瘦的身影就这样进入了她的视线。于是,安雪以视死如归的复杂心情冲到沐雨凉面前一把拉下沐雨凉的脸,问道:“帅哥,亲一个吧,你不出声我就当你同意咯。”安雪笑颜如花,沐雨凉还没反应过来,左脸上就多了个口水印子。末了,安雪笑嘻嘻地调笑着说:“帅哥,你的皮肤真水嫩。”说完就扯着呆怔的风芷漓猛跑开了。
沐雨凉轻轻地抚触着左脸,哑然失笑了。一上午的跟随都没能引起她们哪怕是细微的关注,转眼间却,呵呵,也许命运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吧!日子还是会不咸不淡地过着,沐雨凉的生活从来都是波澜不惊的,好似没什么事情能够入得了他的眼。
那头跑得气喘吁吁的安雪却是不淡定了,一颗少女的心直作怪,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脑子里满是沐雨凉那张白皙惊愕的脸庞,一层红晕悄悄覆上安雪细汗涔涔的脸蛋。风芷漓也大口大口地吞吐着气息,等缓过来了,俩人才相视一笑,又手挽手地离开了。只是,安雪没注意到,风芷漓笑容里深埋的悲伤。
大学真是个养猪的好地方呀,安雪天天忙着自修,风芷漓却天天闲得跟个没事人一样,抱着电脑玩得要生要死。这种情况看在舍友们的眼里,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她们的心情:鄙视。
可是每次期末考试成绩一出来,就又都傻眼了,原因无他,风芷漓从来不看书,成绩却一直名列前茅,这可憋屈了那些天天泡图书馆打仗一样地活着的中国好学生了。安雪实在看不过去了,从隔壁宿舍跑来拉了人就走,丝毫没理会舍友异样的目光。待她们一走,宿舍就各种杂物稀里哗啦地追着砸出来了。
某个行人甚少的树丛:
安雪惊慌失措:“漓,怎么办,怎么办,我好像一吻定情了,那个男生好有魅力的说,整天在我脑子里面闹得团团转,而且我还听说了,貌似他就是我们学校的,师兄?师弟?还是其他,哎呀我不知道了啦,我怎么办呀做了这么蠢的事,这下没脸见人了,这要是传出去了别人一定会说我花痴的,怎么办呀,好丢脸哦……”
安雪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风芷漓抱着两臂靠在树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另一边的沐雨凉,他好像在找什么东西。风芷漓沉默着撇开了目光,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回了宿舍,连还在对着树干泄怨的安雪都忘了。呵呵,是啊,忘了,最好什么都忘了,如此便可不相思了呢。
像是有感应般的,沐雨凉突然抬起头来,望着风芷漓远去的方向,怔愣了一下,抿抿唇,最后什么都没有说,他早就知道那两个女孩子是他的同学了,却没曾想,校园这么大,还不同区,竟然也能遇上。沐雨凉整颗心都浮躁起来了,脑子里总挥不去隐隐约约的一句话:“我啊,我是晴天”,“你是晴天,那我便撑伞咯”,还有爽朗的笑声。沐雨凉继续低头找着他认为该有的东西,尽管他也不知道他要找的到底是什么。
那天以后,风芷漓变得沉默了,不爱说话,也不爱嬉笑打闹。她不顾安雪和舍友们的劝阻,搬离了学校的宿舍,在学校不远的地方租了个小房子,从此过上了一个人的生活。课还是照样不上,只到期末考试才会偶尔露面,总是第一个答完题,匆匆地收拾了东西就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失踪。没人知道她在做什么,也许她也根本就不在乎别人会不会问起她。
渐渐地,安雪和她的联系也少了,俩人隔了一个学期才出来碰一次面,谈谈彼此的近况,谈谈往后的人生理想。在谈到安雪终于和沐雨凉在一起了,风芷漓的脸上才出现了一丝情绪的波动。
安雪自始至终挂着甜甜的幸福笑容,风芷漓也笑,她早就料到了这种八点档的狗血剧情一定会发生在几个人身上,出乎她意料的却是,沐雨凉主动提出要和安雪在一起的。心里像有什么东西碎得噼里啪啦似的,眼里就快要藏不住浓浓的悲伤。
沐雨凉说,街角,是个爱情开始的好地方,果然是这样的呢!
自从俩人见面之后,风芷漓也开始实习了。每天下班了,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冷冷清清,毫无生气的出租屋,直接倒在床上看天花板。有时,她会盯着日历默默地数日子。四年的大学生活真长呀,可惜为什么又是那么地短暂,都短到来不及执子之手,踏游千山终白头。
沐雨凉说,街角,是个爱情开始的好地方。只是,恐怕也是结束的好地方吧!风芷漓从惊蛰一路跟到霜降,年年岁岁抚触着安雪和沐雨凉的爱情印记,感应着安雪时而因太过幸福的泪乱如雨。
那条永远都是人潮涌动的街道,安雪和他手拉着手,嘴上不断地低诉情语。有时,他会用弯弯的右手食指,轻笑着勾去安雪下巴黏着的雪糕。安雪羞红的脸,映着微微的阳光,润润的。风芷漓的心里就像有一根羽毛在轻轻撩拨着,痒痒的,刺刺的。
风芷漓别过了头,她却知道,那时的安雪,一定在心里偷偷地乐着,安雪脸上有一圈幸福的光晕,很是耀眼。而风芷漓永远都只有那句说了无数遍的玩笑话:你好我就好。于是,风芷漓继续默默地地走向下一个路口。
多少个凉风起意的夜里,沐雨凉会披着一袭月色纱衣,缓缓落进风芷漓的梦乡。在梦里,他牵起她的手,告诉她他的心里有她,是真的有她。那些时候,风芷漓都欣喜地掉泪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枕头似乎都还残留着他温柔亲吻的旧痕。
沐雨凉待安雪无微不至,他总觉得安雪有种熟悉的感觉,仿佛透过她可以看到自己遗失的从前。是了,三年前,他像所有狗血情节里的男主角一样患了失忆症,他只能从别人那里断断续续地得知,他高中时曾有过一个深爱的女孩,甚至为她奋不顾身,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失忆了,那个女孩也从此在他的世界里失去了踪影。只是,有时候,沐雨凉会觉得,少了那段或痛苦或幸福的记忆,生命在未完时就开始有所缺失,自己该是多么地悲凉。
安雪一心一意地陪在沐雨凉身边,陪他一起复习,陪他一起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也会像小女生一样跟他撒撒娇,只是她并不像跟风芷漓说得那么幸福。偶尔她会觉得沐雨凉的视线会脱离她的世界,投在那片依然行人很少的树丛,然后便会呆呆地一直望着,仿佛没有什么能入得了他的眼。
“凉,你怎么了,凉,不要吓我,快起来”。安雪正看着沐雨凉发呆,忽然沐雨凉高大的身躯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倒了下来,顿时慌了神。一时间,安雪的哭声,救护车的鸣声,都淹没在了骚动不安的人群。
一年后,安雪和风芷漓都毕业了,只是她们再不像从前那般活泼了。一年前,沐雨凉的突然早逝给两个人的心里都刻上了重重的划痕,每一次抬眸远眺,每一次垂眼冥想,心都会狠狠地抽痛着,连眼泪都哭不出来。
甜蜜才刚刚开始,就已经变成结局,没能和沐雨凉走得更远更长,安雪满心的遗憾,同时却又为自己光顾着享受,忘记关心沐雨凉的过去而感到无限的悲哀。她看向一旁沉默的风芷漓,长长地叹了口气。
风芷漓缓缓地蹲下身子,抚摸着石碑,虽然是火辣的酷夏,手心里仍然传来止不住的凉意。碑石碑照片上的沐雨凉,笑得跟以往一样,却看得风芷漓心里发慌了。良久,她才自言自语道:“凉儿,那个男的是你我母亲安排的一出戏,我没有背叛你,自始至终都没有……”
虽然答应过凉儿不会再让自己哭泣,可是可是,眼泪和着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争先恐后地挤了出来,“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对不起对不起……”脑中的世界轰然坍塌,全是那年对凉儿许下的铮铮誓言:
“凉儿,我答应你,陪你听一回檐角落滴”;
“凉儿,我答应你,陪你看一季苍茫繁星”;
“凉儿,我答应你,陪你走一场红枫漫地”;
明明可以在一起,明明已经在努力地坚守,明明都可以为了彼此挣脱束缚而出逃,为什么7年的时间过去了还是要被彼此的家庭拆散?俩人的母亲都不希望他们在一起,就悄悄地导了那么一出无中生有的戏。
沐雨凉的心伤了,真的傻傻地跑去跳海;风芷漓的心也碎了,傻傻地跟着跑去跳海。只是一个把记忆跳没了,徒留后遗症,最后还是没能完成生死相许的誓言;一个想跳海却在关键时刻被扯回来,连追随的资格都从此失去。呵呵。忘了么,最好全部都忘了,如此便可不相恋,所有的悲欢离合就由一个人来承担又如何?
风芷漓轻轻地抚摸着无名指上的戒痕。那天,沐雨凉想找的大概是彼此戴了7年的情侣对戒吧!那是他们相爱的地方,一只戒指刻了风,一只戒指刻了雨,希望彼此可以风雨同行。
然而,那也是她在离开时埋下戒指,埋下永恒的地方。俩人再次遇见时,她把它们重又挖了起来,捂在心上狠狠地哭了。十年了,她以为这样就可以代替凉儿不在身边的遥远,她以为沐雨凉能和安雪更幸福地在一起,只要他好,自己就很好。可是为何童话里的幸福情节,却会蔓延成黑色的寂寞荒野?
凉儿啊凉儿,若你只是单纯的离去,我又如何能痛心至斯?为何你竟要微笑着说,漓儿,我做到了。真的,你做到了,我却还活着。
年复一年,凉雨渺渺时,风芷漓都会站在空旷的坟前,仿佛能看见沐雨凉带着爱恨在时光里消弭。那个倔强却肯为心爱女子低头的凉儿,那个潇洒霸气却时常在心上人耳边不吝温柔的凉儿,那般的凉儿,曾是她的却也不是她的,已常常在她的心里,她的梦里,在她深深的渴望里。而她,终是错过了,终是没能与他在旧时光里擦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