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爱了的时光
1
黄筱周作为一名高三转校生,安安静静的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学生们的名字都被写在座椅后面,有些已经掉了颜色。她的视线在斜对角的那桌徘徊了一会儿,说实话,五十多人里,她唯独留意了陈安阳。
那时的黄筱周只能看见他的侧脸,陈安阳的鼻子很高,从肤色来看,整个夏天应该都在打篮球,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小麦色。他的无名指戴了一枚素净银环,衬托着那只手干净而又修长。
夏季的东北不同于北京的闷热,偶尔还会有过堂风从敞开的门窗中溜过,让整个屋子在风扇嗡嗡的旋转中显得格外暇意。黄筱周拄着脑袋的右手臂逐渐放软,就在头顺着手臂滑下去时,恍惚间听到一个好听的男生响在她的耳边:“收费了。”
所有的瞌睡虫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抬起头,就看见陈安阳半弯着腰,在一个收费本上记下她的名,黄筱周将五百块钱递到他的手里,顺便瞟了一眼本上的字迹,说实话,那字写的还真挺漂亮。
她没在去看陈安阳,把视线投入到窗外,隔了一两秒,耳边没有任何声音,黄筱周以为他走了,头刚偏到书本上,就看到一根修长的食指点在那一小片水渍旁,脸上带着笑:“你流口水了。”
她脸上一热,随便找了一个书盖在上面,刚要说什么,男孩已经走远了。
2
黄筱周在北京的时候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周五的时候会去看夜场电影,初到这座小小的城,人生地不熟,可两年的习惯改不掉,周五若是不去看夜场电影,就会感觉少了些什么。
高三党是没有周末的,所以亲戚根本不让黄筱周出门,但她脾气倔,死活不在家呆,亲戚也没办法,最终给她的母亲打了个电话,她的母亲在那头思索了一下,简单的嘱咐她要注意安全后同意了。
看夜场的人格外少,星星点点的坐着几对情侣,她的身上盖着一件薄薄的外套,慵懒的靠在红色座椅上。不一会儿,耳边稀疏的传来一阵响动,黄筱周条件反射的侧过头,入眼的是那张熟悉的侧脸。
陈安阳感觉有人看他,于是他也朝右边看去,在昏暗的电影院里,两道目光撞到了一起,彼此的眼眸在屏幕变幻的灯光里格外明亮。
有些时候目光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一旦对上,就很难自然的别开,对视的时间越长,尴尬感就越浓烈,更何况对方还是没太多交集的陈安阳。
好像音响里已经传出女主的独白了,他才缓缓的开口:“我以为好学生这会儿应该在家学习。”他的声音很轻,好像还带着一股夜里特有的慵懒感。
确实,能在班级里考过许斌沉的人几乎为零,没想到在黄筱刚到这个班级的第一次月考里,就顶替了他考神的位置。当时陈安阳看到榜单后,也小小的惊讶了一下,从那天起,他的目光偶尔的便会落到黄筱身上。也不是因为多想在意,仅仅是因为太无聊了。
而陈安阳是班级里成绩倒数的,刚开始的时候老师们还会管管他,因为他们感觉陈安阳的脑子格外好使,要真能开发出来,定然是个能为学校争光的好苗子。可时间一长,老师们慢慢发现这块金子许是自甘堕落太久,根本发不出光了,于是都逐渐的放弃了,没了老师的那点小束缚,陈安阳整个人更加 放 肆,平时还会参加学校的几场“战役。”
3
听到他的话,黄筱笑了一下,倒是也不谦虚的说到:“好学生也是需要放松的。”然后她便开始看起了电影。
有了这样的开场白,气氛好像活跃了许多,有时候看到电影的关键片段,陈安阳还会同她讨论一下情节。
第二部影片叫两小无猜,这部影片算是一部较为经典的爱情片了,前几年黄筱在网上看过影评,有一句话她记得格外清除:好的爱情是你通过一个人看到整个世界,坏的爱情是你为了一个人舍弃世界。那会儿她就想,将来一定得遇到一个对的人。
年少轻狂的孩子爱起来敢放弃一切,黄筱处于那个年纪,但却从没想过为爱的人放弃世界。因为她的母亲曾经就为了父亲抛弃了所有,一时意气用事私奔到了一座陌生的小镇。年轻时不会看人,总以为爱了就是对的,却从没想过那人值不值得,刚一开始两个人的日子艰难但还算是温馨,时间久了,父亲总 感觉自己在这熬不出头,正赶上母亲怀孕,母亲跟他说结婚吧,没成想他却怕了。祖母说那年冬天下着大雪,她清楚地记得母亲坐了两天的火车回了北京,怀里还抱着一个出生没几天的婴儿,她就在那一直哭一直哭,什么也没说。
那部两小无猜黄筱看的格外认真,整个人都仿佛融入到了电影片段里,陈安阳许是受她的影响,全程没说一句话。到了影片结尾曲响起的时候,他才用一只手撑着下巴问句:“感觉故事怎么样?”
黄筱叹了口气,淡淡的回答道:“总是感觉有些遗憾。”
那一部电影看的两个人投入了太多的精力,所以困意纷纷的滋生在脑海中,渐渐地不受外界干扰,沉入到了梦境当中。
零点电影结束的比较早,两个人是被电影院的工作人员叫醒的。黄筱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头正靠在他的肩膀上连忙坐直了身体,陈安阳的头发被靠椅蹭的有些微微的凌乱,他揉了揉酸疼的肩膀,声音里夹杂着沙哑:“黄筱,还有两个半小时就上课了咱们俩出去吃点东西回学校吧。”
黄筱没有拒绝,毕竟在这个城镇还没睡醒的清晨,能有个人在身边挺好的。出了电影院就是一条护城河,天泛着蔚蓝的了亮光,仿佛随时都能破晓。陈安阳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女孩身上,一股暖流直接遍布全身驱走了清晨的寒意。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黄筱借着清晨的光偷偷的看了看陈安阳,却没想到他也在看自己,黄筱顿时感觉脸有些烫,刚偏过头,一只温和的手掌就落在了发丝上,很有安全感。
街边买早餐的小贩渐渐的都出来了,他要了两个卷饼和两杯豆浆,和黄筱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吃着,今天天气格外好,他们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看了一场日出。
4
从那天起,黄筱和陈安阳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偶尔她上课困倦的时候,额头就会被斜前方飞过来的纸团砸中,当她有些怨气的抬头时,就能看见男生帅气的面孔,以及那用嘴形说的两个字:听课。
渐渐的班级里开始有谣言传出来,说她和陈安阳有事。文科班能有个帅哥本来就太不容易了,可这个帅哥却被一个新来的外地人给撬走了,当然会引起女孩子们的不满。
童谣是黄筱的同桌,她喜欢陈安阳已经有一年多了,有时候人的心思就是那么怪,自己得不到,别人也不能得到,于是她就整天在黄筱面前说他的不好:“筱筱,你刚来不知道,其实陈安阳就是个人渣,换女朋快的跟什么似的,比我大姨妈都勤 。”
童谣以为自己的那一番话能让黄筱讨厌陈安阳,却没想到两个人关系并没发生什么变化。于是她就又换了一个说法:“筱筱,其实大多数花心的人里都藏着一个忘不掉的姑娘,我感觉陈安阳就是那种,你看没看见他无名指上的戒指,从高一我就见他带着,从来都没摘下来过,我感觉他心底肯定有忘 不掉的人。”
黄筱正在做题,听她说完以后淡淡的嗯了一声,然后放下手头的笔,余光瞟了眼陈安阳,然后说道:“你前几天不还说他是个人渣么?”
童谣缩了缩脖子,惺惺地低下头,再也没和她说起陈安阳。
但关于那个指环,黄筱还是留心了,因为她确实喜欢陈安阳。有一天放学,他们两个人顺路回家,黄筱盯着陈安阳的无名指说:“你带的指环挺漂亮的,是小姑娘送你的吧。”
陈安阳的眸子闪烁了一下,语气里夹杂着意味不明的味道:“我妈年轻时送给我爸的。”黄筱听到这句话明显惊讶的一下,心里感觉舒服了许多。
“你这么注意我,是不是喜欢我?”陈安阳突然停了下来,头低下一下凝视着她。黄筱被说穿心思顿时感觉不知所措起来,吱唔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黄筱其实不管你怎么想,但是我想说,我喜欢你。”陈安阳的语气太认真,和着夜里的风,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说完以后,突然弯下腰在黄筱的唇边吻了一下,随后把完全石化了的女孩拥到怀里:“我的很喜欢你。”
黄筱垂在身侧的手僵硬着,最后缓缓的圈住了他,然后一股幸福的笑意从唇边荡漾开来:“我也是。”
三个字很轻很轻,这就是爱情吧。
5
自从陈安阳和黄筱在一起以后,整个人也变了许多,学校的“战役”渐渐没了他的身影,虽然偶尔上课他也会睡一觉,但也知道学习了,再加上他本身就挺聪明的,所以在一模里,成功的挤到了班级的中上等。黄筱的成绩也一直很稳定,他们两个人虽然低调,但奈何陈安阳的影响力太大,很 快老师们都知道了。
但见这段爱情并没给黄筱的成绩带来影响,反而使陈安阳的成绩提升了那么多,于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
他们两个人周五的时候依旧会不约而同的去看夜场电影,陈安阳通常会选择没有人的后排角落,黄筱一手抱着一大桶爆米花,时不时的还会喂他几个。
那样的日子安静而又美好,她喜欢靠在陈安阳的胸膛上,只要稍稍侧一点耳朵,就能听到他胸膛里的心跳声。
陈安阳单手搂着黄筱,下把放到女孩的头顶,偶尔蹭蹭,那一小块头发就会乱糟糟的,他在用手轻轻的抚平,反反复复,一点也不会厌倦。
到了凌晨,一点多的时候,在影院里的人开始昏昏欲睡时,陈安阳第一回讲起了自己的亲人。他的声音很轻很轻:“筱筱,其实我父母离婚了。”
现在离婚的家庭比较多,再加上黄筱本身就属于单亲家庭的孩子,所以并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荒凉,只是软软的嗯了一声,等待着他的下文。
“他们在我十三岁彻底办的手续,离婚后,法院把我判给了父亲,那时候我家属于镇上的普通偏下一点的人家,父亲下岗后,他就和以前的朋友去了广州,拼了一年半,赚了笔不小的钱。他就在那成了家,两年以后,我妈也结了婚。我一直住在奶奶那里,曾经我也不像现在这样天天吊儿郎当的混日子 。刚开始不务正业是躲在厕所里抽了支烟,然后就开始不听课,考试时撕卷子。最初做这些事我只是想让他们回来看看我,可我越颓废,就越听不到他们的半点消息,索性我就颓废到底了。这些年我一直都特别孤独,那种孤独是从心底里迸发出来的。我身边的狐朋狗友太多,可男生之间也 不能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筱筱,今天是我生日,遇见你我真的特别幸运,所以不要抛弃我,一直陪着我,等大学毕了业我们就结婚,你想去哪我都陪着,你说在哪座城安家我就陪你在哪座城生活,就是我奶奶的身体不好,我们的家可能得多一位老人,到时候你别嫌弃她,她人特别的好,可以么?”
黄筱安安静静的听他讲完一大段话,眼泪噼里啪啦的掉着,因为流泪,所以说不出什么话,她只是不停的点着头,然后紧紧的搂住他,想把小半生的温暖都传递给他。
6
临近高考的前两个月,他们两个人开始认认真真地讨论起来要报哪个自愿,黄筱说想回北京,陈安阳点头同意,只是略做苦恼状的摸了摸额头:“媳妇,你学的那么好,看来我得在努力些,要不然该被你落下了。”
黄筱一听,脸顿时就红透了,眼睛转了一圈发现周围没有人,才装作生气的捶了他一下:“这可是学习的圣地,以后别乱叫。”
那些时日陈安阳的努力谁都看在眼里,他除了每天必要的睡眠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甚至有几次的考试,就差十多分便撵上了黄筱。
两个月后,从考场出来的那一瞬间,陈安阳没管这里是不是学校,一个兴奋就抱着黄筱转了好几圈,他的笑容纯粹而又幸福:“筱筱,咱们俩报的学校我一定能考上,这一次我发挥的不错。”
他开心,黄筱也开心,第一次破天荒的主动亲了陈安阳一口。
当天晚上,黄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筱筱,你不是一直想学心理学么,我在英国给你找好了学校,钱已经付好了,等你高考成绩一出来,我就送你去英国,不过得在那呆五年。”
黄筱脑袋一蒙,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妈,我不想去,在国内也挺好。”
“筱筱,别任性了,钱我已经给了,总共七十万,怎么着也不是小数目,你这几天准备准备。”
挂上电话以后,黄筱抱着膝盖坐在墙角,捂着嘴痛苦的哭着,从心痛到麻木。她知道不能拒绝母亲,那么一大笔数额,已经是的大半个资产,可她更不想违背与陈安阳的诺言。她想到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想要了这一年以来彼此的过往,也想到了母亲的故事。她想要学母 亲当年去私奔,可却完全没有勇气,有了前人之鉴,她不敢去冒险。 陈安阳在发觉到黄筱躲着他时,已经是要出成绩的前夕,他一直以为黄筱是累了,想要放松几天,可真到了她家以后才发现,她正在收拾行李。
黄筱见他来了,表情平静的坐在床边,这五天以来,她把能流完的泪水都流尽了,心好像死了一样,疼到了没知觉。
陈安阳坐到她旁边,拦着她的肩膀:“怎么开始收拾行李了?”
“陈安阳,我要出国了,五年。”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呆滞了片刻后才猛然的起身,声音带着颤抖:“筱筱,别闹。”
“安阳,我没闹,我真的要走了,去英国,五年可能都不会来。”
陈安阳像是迷了路的孩子,最后竟然跪坐到了地上,双手抱着她的小腿:“筱筱,我们说好的未来都不算数了么?你不是承诺过不会离开我么?你去北京我还能找到你,可你要是去了国外,我如何我找你。”
黄筱感觉自己的腿上有滚烫的泪水,她用手掩着面,一遍遍说着对不起。她弯下身抱着陈安阳的头,把脸埋在他的发丝里:“等我好么?五年,等我回来,好么?”
五年太长了,五年的承诺,陈安阳当时没有给出,他跌跌撞撞的走出了黄筱的视线,黄筱的心有点凉,倒在了床上,生了一场大病。(本文原创作者简七索,转载请注明作者姓名哦)
后来黄筱坐在异国他乡的咖啡馆里,时常在想,若是刚一接道母亲的电话后,就找陈安阳说这件事,给他一个缓冲的时间,会不会那场爱情就会有个结果。
她是在第三天走的,琐碎的东西除了那几张和他的合照,什么也没带走。陈安阳也是第三天跑到她家,想要告诉别说五年,就算是十年他也等的起,可终究是晚了一步,两个人连最后一次擦肩都没等到。
再后来,黄筱换了一切联系方式,本来说好的五年,也变成了七年。母亲偶尔会来英国看她,在问起她为何不回国时,她总是摇摇头没说话,床边依旧放着两个相框,一个是高三毕业照,一个是和陈安阳的合照,那么多年,从看起来会心碎,到看起来只剩遗憾和怀念,一直都没变过。
7
第八年,黄筱回国,登了七年都没上过的邮箱,那里有许许多多尘封的邮件,前前后后不下一千封,直到近几年才没了信件,而发件人都写着同样的名字——陈安阳。
再后来,她收到了一封同学会的邀请函,她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鬼使神差回到了小镇,赴了约。
她去的时候,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她悄悄的坐到了人群里,中间坐了一位男子,正是陈安阳。见到她,陈安阳的目光晃动了一下,继续和一群人聊着天。黄筱从他们的谈话中知道了,毕了业以后他一直在北京,做起了房地产工作,倒是成了小半个资本家。她发现陈安阳从当年那个不羁的少年 变成现在谈吐成熟的 男子,岁月真的改变了许多东西。
人群中开始有人问起黄筱这些年过的怎么样她笑笑说:“前五年在学心理学,后两年在英国开了间心里诊疗室。”陈安阳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听的格外认真。
8
聚会散了,黄筱周呼了一口气,那些口中的热气分形成白雾,融入到浓浓的夜色中。
陈安阳在路灯下的脸有些恍惚,他偏转过头看这那张记忆中干净的小脸,轻说了一句:“去看场夜场电影吧。”
后来他好像又感觉到不妥,接着又问了句:“好么?”
一声淡淡的恩从女孩的鼻子里传出来。
远处,并肩走着的两个人,影子拉得越来越长,就像那曾经被爱轻幻化了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