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前几天就来到我家，但因为春节临近，晚上回家已经很晚，母亲也已歇息了，没能陪她聊天。放假了，我终于有时间陪陪她了。

　　不过我却老听她责备自己没记性，说“我有老年痴呆了！”原来她经常发现，手上拿着茶杯却在找茶杯，戴着眼镜来找眼镜，几次都要我和儿子帮她找。

　　我想这或许是以前太穷，营养不足，担心太多留下的后遗症吧。我记得我六岁那年，米饭已没得吃了，只能吃番薯粒充饥，我经常肚子饿得咕咕叫，而母亲却在这年冬天获得了在镇上帮人造房做小工的机会，除了工钱，还有一顿中饭，是三个馒头，而母亲总会留下一个，包好，晚上带回家给我吃。虽然馒头因为天气冷而僵硬，但却特别甜，对母亲说好吃，那是我非常幸福的一段时光。只是在我慢慢长大后，负疚越来越深，因为我渐渐地知道，母亲在工地上要用力地搬运沉重的建筑材料，即使三个馒头吃下也是半饥不饱，她却忍耐着，为我省下一个馒头，是我的无知与自私夺走了母亲的口粮，导致她营养不良和精神的压力，才会出现这样的健忘。

　　早上刚好吃馒头，因为饿了，所以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母亲看着我吃，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但还是没有出声，等我吃饱停下了，才局促地搓着手说：“健儿，我跟你说件事，几十年都放在心里，几十年都内疚。”我赶紧问她什么事，她说：“你记不记得有一年我去帮人造房做小工，每天给你带馒头的事啊？”我说记得，她的思绪一下子飞回到三十年前，她自言自语地说：“有一天，不知怎么地，我吃完了两个馒头，肚子仍然很饿，我拿着本是留给你的馒头，又吃了半个，可是还是饿，我想着晚上我回到家时你已经睡着了，忍不住又把剩下的半个给吃了。可是我心里就不安了，怕你还没睡，怎么跟你交待啊。晚上回到家，果然见你在门口等着我，我见到你失望的脸色，我后悔得不得了。我本来可以忍一忍，给你留下起码半个馒头，可我怎么就吃完了呢！你这么瘦，都是因为我吃掉了你的馒头。几十了，我一直都觉得对不起你，很内疚。”

　　母亲的话说得我都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或许我当时真有失望的一瞬间，但我却完全忘记了那时的情景，只记得那是我非常幸福的一段时光。

　　健忘的母亲，因为没有让我吃上一个馒头，记忆了三十年，内疚了三十年。

　　（二〇一一年二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