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剪戗刀王
磨剪子嘞——!戗——菜——刀!跟《红灯记》中那个磨刀人一样的吆喝,亮亮堂堂,在小院里回旋。
前向剁猪脚,因不谙厨房活计,误将切蔬菜的素菜刀当剁骨头的荤菜刀使,与两只猪脚战斗下来,素菜刀刀刃上伤口累累,妻埋怨有加,我亦懊恼不止。毕竟不是有钱人,不可能将它作废铁卖了,再花银子去买新的。节俭为上策,骨头之类的玩意儿暂且不吃,刀入刀架,等待被修理的机会吧。
这不,机会来了,我赶紧取了素菜刀,下楼。
磨刀人是个六十出头的精瘦老头,一身灰衣灰裤,头发花白稀疏,胡子灰白拉渣,满脸沧桑,横坐在一头高一头低的长条板凳上,瞪着小眼睛,头作180度的摆动,正张开烟牙吆喝:磨剪子嘞……定睛见我拎着菜刀向他,戗——菜——刀!的后半截于喉管的半道给咽了回去,吐出的却是地道的东北腔:先生,整菜刀?!
嗯。我递上菜刀,师傅,麻烦你给整整,你看多少钱?我普通话也带整字地道。
哦——,咋整这么多个口子,跟长城上的豁口样,你不是做刀使吧,斩钢还是削铁?嘿嘿,玩笑了。磨刀人接过菜刀说,多大能耐行多大事,先生肯定是个领导干部,做部下待见,让它干了份外的活吧!你这切小菜的女刀,偏要它去干剁剁砍砍男刀干的大活,岂有不受伤害之理!……唉,有难度,实价,五元钱!
有意思,只知干将剑是雄剑、莫邪剑是雌剑,菜刀有男刀女刀之分则头一回听说。我笑笑:这么贵呀,再加几元钱可买把新的了呢!再说,还不知你手艺如何给整出个啥样来。
话是这么个说,理是这么个理,但人讲的不就是个感情吗?这刀在你家厨房呆了怕有些年头了吧,火熏烟呛热的冷的不提,给你家一日三餐的幸福生活作了多大贡献也不提,你天天听它在砧板上嚓嚓嚓唱进行曲不是个乐吗?就凭,你使唤它惯了,它啥时候给你过怨言或脸色,埋头苦干的,你是不是特得心应手?流行话怎么说来着,那叫个人刀合一,是不?磨刀人边说边侧身骑跨在长条板凳上了。
我不语,点头。心想,这老头是个老江湖,挺会说道的。
长条板凳高的一头顶端,用6毫米盘元钉了个足球门型,挨凳腿一边挂一个小布袋。磨刀人从一个布袋中取出两块斜面木板,将菜刀夹了露刃口一线,塞进“足球门”中,又从另一个布袋中取出丁字型戗刀,用戗刀手把的亠端朝菜刀手柄尾端向前敲击以使其楔紧;而后双手握了戗刀两端把手,对菜刀刀刃试着铲去,便有了银色屑花儿散落;毕了,将菜刀翻个身,对另一面刃口如法操作,娴熟如艺术。
磨刀人起出菜刀,放妥戗刀等工具,转身骑跨向长条板凳低的一头,顶端钉牢着一抉厚实木板,木板上镶嵌一块开了槽的木板,槽中安放一块长条磨石。侧边靠凳腿吊着一个竹筒,竹筒盛着水。奇怪的是,竹筒对面挨凳腿绑着一根小旗杆,此刻正好来风,旗杆上耷拉的红色旗面迎风展开,露显行书体黄字“磨剪戗刀王”,雨打风吹过的,看上去有岁月,灰尘染浸的脏旧。
我闲着无事,笑着对他打趣:哈哈哈,今天长见识了,磨剪子刀子的也称王,师傅,你这个“王”是谁封的啊?我抬手指了指小旗帜,囗气大了去了!
磨刀人拎起竹筒往磨石上滴了少许水,放下竹筒让它吊着,双手持刀在磨石上来回磨削,浓酽的灰浆中滋滋滋的声音欢快活泼。他扭头望了我一眼,复低头,边磨削边说:360行里第217行封的!
嗬,九行八作我知道些的,就是不知你们这行有多大队伍啊?我来了劲,玩笑着追问。
没统计过。你说的干将、莫邪两囗子是铁匠,他们负责打刀打剑,他们的儿子鼻负责戗刀戗剑,传说他就是我们这行的祖师爷。你说历史悠久不?磨剪戗刀的文化底蕴深厚吧?!
我有点肃然起敬。人不可貌相,民间还真有能人,我得高看他一筹。
我不讲古呐。你看看全国这么大,无论城市农村,只要有人的地方就需使剪子菜刀的不是,那就得有我们给它剪子磨菜刀戗的你说是不?不说几百万,几十万差不到哪里去的。举我们村子为例,来干这活的就有一百多号人,一个人带他三五个亲戚家眷,你说是个多大的产业队伍啊,数得过来吗你?去年还有几个小青年去国外专门干这个的,你信不?老外他的菜总得用刀切吧,整棵大白菜他嚥得下去吗?老外他的布不用剪子,用手撕,他撕得开吗,撕开了的那还叫布吗?
我连忙跟进说:那是,那是。你这个“王”是投票选举来的,还是开会举手表决?我有意调侃他。
囗碑。我们这行不兴你们那些形式上的假民主做派,瞎折腾的。我们靠顾客的口碑定档次。你们不是迷信顾客就是上帝吗?我的活,表面看似简单劳动,那是外行看热闹;细里往功夫上考量,那才是内行看门道。当然,我这活的技术含量在戗?在磨?在水?都是也不是,商业机密啊,看家镇宅的,我不能说,先生你能理解吗?
我点点头。
我磨的刀剪,不伤钢火,整旧如新,寿命长,保管好使,而且明码实价公道,质量三包,你不在看着嘛,公平公正公开!
也是,也是。还三包?怎么个三包法?
按国家质量局的三包法,不明白,回家上网,搜狗搜一遍就知道啦!
听口音,好像你是东北人吧?
先生好智商。是的,铁岭的,赵本山隔壁庄的。赵本山孤儿,我从小也没爹没娘,吃百家饭长大的。赵本山十几岁跟瞎子师傅学艺,我十几岁一个人出来闯江湖,干上了这个活,无师自通,几十年了东西南北中,靠的就是个信誉养家糊口哇……
不容易,不容易。你养家糊口的家在哪?
郊区租了个房。老伴替人当保姆,照顾主家的病瘫老太太。一个儿子,在你们城市读大学,大三啦!
有出息,我伸大拇指给了他一个赞,等将来儿子事业了,你和你老伴有福享的!
磨刀人羞涩地扯了扯嘴角,默然,他将磨石斢了个面,刚才是粗砂石,次面是细砂石,又开始认真地来回修磨着刀刃口,并将刀的两面打磨。
今年春晚,赵本山捐款的小品你看了吗?磨刀人冷不丁送过来一句问。
看了。不怎么地。我答。
我看也不咋地。别看他是我老乡,是我们的骄傲,但我也来个实话实说,今年他这个节目假得很,王小利、小沈阳几个没秀出老套套,瞎整,逗闷子,没啥意思。当然,责任不在他,在他那个背后策划的团队,江郎才尽啊!磨刀人嘿嘿嘿笑着说。
我亦嘿嘿嘿。
磨刀人反手从那只布袋中扯出块抹布,将菜刀擦拭干净,试了试刀刃的锋芒,弹了弹刀背,双手递给我说,好刀呢,真张小泉!刀剪还是看张小泉、王麻子和你们湖南捞刀河的。先生,你看看,中不中你的意!?
我接过菜刀,两边的刀刃角度整齐划一,不错!光洁的刀面上泛着青光,漾着我满意的神情。
我递给他拾元钱,说,不用找了。
磨刀人用抹布擦擦手,站立,接过钱说,那就谢谢先生你了!只要你别让它干男刀的活,就绝不会龇牙咧嘴,就绝不会钝!要不你去家里把你那把男刀,还有剪子什么的拿来,我帮你义务戗戗磨磨?你们城市很不错的,市民素质也挺高的!
我摇摇头,说,不必客气,你付出的劳动,值!至于家中的刀剪坏了,我一定等你来磨来戗,好吗?我管切菜用的刀叫素菜刀,剁骨头的刀叫荤菜刀,分工明确,各行其责。——跟你们行业术语,有别。
磨刀人见我拎了素菜刀欲离去,朝我扬扬手:先生,你的荤菜刀、素菜刀的诨名取得好,学习你啦啊!慢,今年先生你投了赵本山的票吗?
我楞直脖胫,说,没有。
我也没有。我问过很多人,很多人也说没有。可他还不是今年的小品王吗?!连续蝉联十二、三届的!磨刀人意味深长地说完,一屁股坐上他的长条板凳。
这个磨剪戗刀王!我琢磨着,朝我的楼上走去。
身后,吆喝又起:
磨——剪——子——嘞!戗——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