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给我写信吗
老家早些年间,识字人少。文化来源主要是通过走南闯北做生意的人带回来的传说,以及生产队上老人口中的评书。虽然当地有学校有老师,但农村人认为自己是整天与土块打交道的,不配和这些文化人交流。于是,形成了一个封闭自娱自乐的小圈子。
生产队记工分,年底生产队算帐等等,总是那几个识字的文化人的事情。虽然大家都想知道自己家有多少积累,全挤在这几个人身边看着他们打算盘,在本子上记录汇总,个个瞧的很是认真。但却是二眼一摸黑,字儿认识人,人不认识字。常常相互嬉笑别人是扁担一躺是个一字儿,扁担站起来就不晓得是几了。
这些事儿大家公认是平等的,因为大家都不知道数字对与错,只要记帐人的人品好就行。
让老家人恼火的事是外嫁出的女儿、出门在外工作的儿子写信回来。一是认不到纸上写的是啥子,二是要写回信,重要的是想告诉对方自己过的好,甭操心等些话。一想到这事儿,再看看成天价只知道逃学的小儿子,气不打一处来。让他读信,急的小子脑门上一直流汗。结结断断读不伸展,最多读的是:啥啥啥的啥……
除了猛揍一顿小子外,还得另想法子。白天都到地里上工,到了晚上都才有空。在估计识字人家吃过晚饭还没睡觉,就到人家家中谝闲聊,慢慢才说明来意。识字人就让他跟着到另一个屋中,一人读,另一个人听“来信已收悉,祥情均知”好像以前开始总是这样的写法。读信人时时解释点儿意思。末了,就是写回信。等到写完再读一次,封好了信封,写上地址。交给来者,一通麻利的很,让来者钦佩不已。
儿子、女儿来信倒还好办,就是苦了才谈了婚事的年轻人。早些年家家穷,读书成了奢望。很多大龄年轻男女都没正规读过书,一般上一年半学期的是常事。到了给对象写信,读对象的信就成了很难堪的一件事。好在女儿们都有几个耍的要好的伴儿,其中自然有在读书的学生,可以完成这些好羞但好得意的事儿。当然少不了给点好东西,否则一不小心信上情话漏出了嘴,可不是件光彩的事儿。男子就简单多了,一斤包谷酒给年轻老师桌上一放,先喝一半儿,话就出口了。老师早知道这事,愉快地办完了,还交了个真朋友。
一般问候都在冬季里,一是农活少了,二是天气不好。自然在外的人就有了牵挂。
记得那些年的冬天雪好大,老天只要稍微脸一黑,地上就是半尺厚的雪白。大姐远嫁在外,等到冬天风刮的正紧时,她就写信回来问候我们了。到了晚上,妈就会拉着我,到大队文书家去。到门口先把脚上的雪跺干净,才叫门里的人开门。屋里他们一家围坐在火塘边烤火。墙壁上挂着一盏用蓝水瓶做成的煤油灯,一闪一闪地,反倒没有火塘中的疙瘩火亮。我们进门带进的一股冷风差点吹熄了那小小的灯。家中的场景和我们家一样,我心中还在惦记家中火灰中的洋芋时,他家的冬生娃已用火钳把灰中的洋芋掏出来了三个。正在用手拍打,用嘴吹灰呢。我努力向下咽着口水时,他爸就叫给我一个。我妈说,不了,我家的幺娃吃过了,那还少了他的呀,你们快吃。
其实文书早就知道我们来做什么,一边让妻子把干净鞋子拿来换上,再让冬生娃把他才洗了脚的木盆端走。他穿好后,拿起挂在墙上的那盏小瓶油灯。让我们跟着他,到了他那间有个高桌子的屋中。他拿过我妈递给他的来信往灯前移近点后,读了起来。不快,有时还停下来问,听明白了吗?我妈就嗯嗯地应答。读完后,他就问我妈要给姐说些什么。也许我妈没有想好吧,把我往她怀里一拉,帮我扯直衣服,用力很大。后来,我妈说,你看着写吧,就说我们都好,让她也当心身体,好好和人家过日子。别总挂念我们,有时间了就回来看看。
窗外风一阵比一阵刮的急,窗子是用塑料纸钉上的,让风吹地一鼓一鼓的。写好后,妈说,不好意思的很,每次都来麻烦你,我们又给你帮不上忙。文书总会说,你家娃儿长大一点,我找你来写你都不来了。都是一个队的人,甭说这些话。说不上以后我们还会找你们帮忙呢。
千恩万谢后出门往回走,站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外面的样子。所有的地面全是厚厚地积雪,脚踩上去,咯咯响。冬风吹的声音象个怪物在叫。靠在高大白杨树旁长长的细柴枝来回甩动着,象是在清扫空中的什么灰尘。
母亲紧拉着我的手说,幺儿好好读书,以后我们写信就在家里写,就不怕冷了。也让别人来我们家,你给他们写,也当个能帮别家的人。
如今,农村人识字人非常多,已不是识字这个概念的层次。电脑的普及,手机的运用等等。一代人比一代人会用现代工具,用了很多先进手段,采用更时代的办法进行有效沟通。远在千里之外,一个轻微的动作就完成了。
但好象总是少了什么,想了很久,才明白的是少了那用笔在纸上的那一笔一画的认真,那溶入的一份真诚和读信时能感觉到的惦念。
先进代替了久远,是乎很久没有人给我写过信了吧,更差的是我也好久没给别人写过信,更惶恐的是对不起母亲对我的那份期望。我想不是我的错罢,别人也是这样,我们大家都在这样做呢。心中好象好多了,于是,我就成了大家中的一份子,象空中的灰尘,一眨眼自己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找不自己了。
今夜里,不再是煤油灯,不再是好白的纸张。窗外也没了怪叫的北风,只是想,面对电脑好冷冰 。
不知道远方有没有和我一样在乱想的人,是不是也在想,我们何时再用笔写信呢?
远方的你,会给我写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