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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断的二胡弦

发布时间:2024-08-14 15:15:51

  大寒十天后是除夕,正月初四便是立春。也嗅不到一丝春的气息……

  这天大纷纷扬扬,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灶火旁,丈夫为她拉风匣子烧火煮饭,她觑了丈夫片刻,陡然间,眼里就充满了泪水,她回想起昨天昨天晚上和丈夫第一次在一个被窝里睡觉,脸颊上在炉火的映照下泛着丝丝红晕,她知道她年龄大,应该比丈夫更懂事……

  她叫杨翠花,村里的人都叫她翠花,长得水淋淋的,模样实在是好看,父亲早逝,因为家里穷十四岁就过了门,做了别人家的媳妇。今年她十八岁,丈夫比他小三岁,患有先天性轻度智障。

  她记起小时候提个小竹兜萝,在田埂上挑野菜捡牛粪,和妈妈一起割猪草,闲了追着花蝴蝶奔跑。现在长大了后就像做梦一样,和自己的小丈夫睡在一起要做传宗接代的事情,想想就有点害怕。她不觉地把手攥了攥,微微叹了口气。

  前几年,她的屁股上不知道被婆婆用笤帚木棍打得留下来多少个疤痕,年幼的丈夫尿炕了就打她,丈夫泥水里捏菩萨玩耍时衣服上糊上泥巴也打她,最怕的是照顾不好年幼丈夫婆婆根本不让她吃饭,还要锁在门外不让进家门挨冻哩。婆婆是个尖酸刻薄的人,脸上黑黑的,突起的颧骨就像坟冢一样瘆人,薄薄的嘴唇被被前门牙撑起来高高翘着,以至于合不起来,露出阴森的黑牙,像地狱派遣来的一般。善良的丈夫早年间被她逐出家门早就客死他乡了。

  冬天翠花的手上都是冻疮,有好几次被婆婆赶出去差点儿就冻死在篱笆门外的杨树旁边呢!她穿的粗布衣服在肩膀上,胸脯前都开了好几个大窟窿,都不能遮羞,三九天凛冽的寒风往里面飕飕地灌,冻得直打趔趄,她的身体渐渐失去了知觉,像雕塑一样,褴褛的衣衫随风飘动。爷爷心疼她,将翠花抱回屋子里的热炕上,雪花慢慢醒过来,肚子已经饿地没有了知觉,她听着善良的爷爷的打鼾声,她的泪水都流淌在了枕头上,她漫无边际地想到了悬梁、投井、吃老鼠药,毕竟是年纪小,舍不得死,亦未敢做过。

  她的手被灶肚中的溅出的火星烫了一下后,这才回过神来。外边雪已经停了,婆婆叫嚷着让她去打扫庭院,并给她又说了什么她不愿意做的。

  她又偷偷哭了,眼圈红红的。------婆婆逼着她要延续香火。

  这可是农村的大事,谁家若没有男娃娃就等于绝了后,不仅要被人背地里取笑,当和村里人起了矛盾嚷仗时,祖宗八辈子都要跟着受屈辱哩。

  “媳妇,你哭啥呀?”旁边烧火的丈夫不解地问,眼神显得略微有点呆。

  “没事儿,火灰进眼窝里去了。”她用袖口抹了抹眼角,笑着给丈夫说。

  丈夫愣怔了一会儿,想到了什么,似乎又说不出来。转而,他想到了一件开心的事——他要媳妇儿陪着他在雪地里玩耍。

  饭后,翠花拿着笨重的扫帚好一阵才把院里的积雪扫完,然后把篱笆门前的石子路扫开。

  雪后初晴的夕阳那微弱的光芒犹如蝉翼一般,太阳渐渐滑落到西山后面,祁连山的曲线犹如仙女舞蹈过的痕迹一样美丽。

  翠花看见南边一颗明亮的星星已经爬在了白杨树梢。稍一会儿,天色便渐渐黑了下来,村庄里万籁俱寂,偶尔能隐隐听到远处传来的犬吠声,此时,漆黑的夜空中洒满了珍珠般的繁星,有的爬在山峁上,有的落在屋顶上,有的撒在门前小溪的冰面上,可爱极了。

  翠花领着丈夫到了篱笆门前的小溪旁,小溪水在厚厚覆盖的冰雪层下叮咚作响,为这寂静的冬夜增添了一份活泼。往冰窟窿里面看去,星光在微微跳动,闪烁着粼粼波光,随水流变换出各种形状,就像儿时的梦境一样美丽。阳屲(wa)里的灯火星星点点,与满天繁星交相辉映。她不由地感慨,这是多么美丽的冬夜!

  此刻,她忘记了一切痛苦与辛酸,沉醉于静美的夜色中,嘴角渐渐浮出了孩子般的微笑。

  她似乎对生命与生活想到了些什么,眼角出现了晶莹的东西,一瞬间,她像变了个人似的。拉着丈夫径直向屋子里走去。

  她想,如果自己有了孩子,兴许就不会挨婆婆的打骂。或许,孩子长大了会护着她,也是一份心灵寄托啊!

  回到屋子里,点上煤油灯,她脱了衣服,把丈夫搂进了怀里,昏暗的灯光照射下发出急促的呼吸声,两个影子在墙壁上蠕动……

  她眼角挂着泪珠,却期望着生活会有一天会像刚才看星星那样美好……

  就在这个温柔的夜晚,她变成了女人……

  ……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也就是小年。村里的人们开始扫房洁物,除旧饰新,张罗各种年货并杀猪宰羊准备各种祭祀贡品。这些日子,是黄羊川街道上最热闹的时候了,南山、北山里的人大街上下人群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当铺,肉铺,杂货店,货摊,写对联卖钱的老先生,修鞋的,算卦的……满街孩子的笑声,买卖人吆喝声,车马的吼叫声混杂成一片。

  翠花和爷爷在灶火旁祭灶,听村里老人都说这一天灶王爷要向玉皇大帝汇报一家的功过是非,。爷爷拿来文房四宝,用手颤颤巍巍地写下“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用浆糊贴在灶君夫妇的两边,虔诚磕头跪拜,以祈求神明保佑,来年如意平安。

  大年三十日,这一天人们要辞旧岁。黄羊川万家灯火,炊烟袅袅,街巷十里飘香,晚上家家户户要扎火把,滚醋碳,放鞭炮,用来驱除来年病魔,寻个吉兆。

  春天,山里的杏花是最美的。远远望去,一树的雪白,点缀着凄凉的黄土大地。近处细细看去,每一个花瓣都好似抹了一丝胭脂,像娇羞的古代美女。翠花和小丈夫在杏花地下玩时,丈夫在低矮的枝丫上采撷一朵杏花偷偷插在翠花的头上,翠花回到屋中一照镜子,美丽极了!心里还挺感激这个小丈夫的。因为是他,第一次让她感到美丽。那一刻,她决定一辈子去照顾这个傻丈夫,不论婆婆多么坏。

  年前年后,清明。都是翠花在家里忙前忙后,还要照顾丈夫。夏日的夜晚对于翠花是最静美的时光,和丈夫一起在庭院的杏树下歇凉,看天上的星同廊檐的萤,听布谷鸟的叫声,待微风翛翛(xiaoxiao)吹到脸庞上,教丈夫一颗一颗地数星星。

  “一颗,两颗……”

  “一颗,两颗,三颗……”

  “……”

  直到半夜才回屋睡了过去。

  寒露霜降,翠花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新的生命又将会来到人世间。翠花看到,既喜悦又害怕,因为她听生过孩子的女人说,生孩子很痛哩!

  秋末,连续好几场大雪之后,天气阴沉沉的,村庄田野被笼罩在冰天雪窖之中,乡间小路上到处都是冰绺子,杨树挺拔地屹立在道路两旁,枝桠光秃秃的,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轮廓显得格外清晰。乌鸦在树梢“呀呀”喊叫,回荡在这片空旷的土地上,久久不能离去……

  当地人说,乌鸦在秋冬日喊叫是不祥之兆,会死人來。

  翠花的爷爷在病榻上起不来了,婆婆不管,假装看不见。善良的翠花为爷爷煎药,因为爷爷对她的照顾是在太多了,她没法回报。

  清晨,东方刚泛出鱼肚白,丈夫还在被窝里睡觉做着酣梦呢,翠花就点上罩子灯,外面的柴垛上拿来些柴禾点燃灶火,给摊在炕上的爷爷熬药。

  翠花当把用砂锅煎好的药给厢房里的爷爷端时被婆婆看见了。婆婆的脸立刻就变了样,目光凶恶地像是要吃人似的,令人不禁战栗。

  “药是哪来的?”婆婆大喝一声。

  “药……药……”翠花吓得浑身发抖,话语搪塞。

  “问你药是哪里的?说话呀?”婆婆眼珠都快要蹦出来了,像是在因果图地狱里的恶魔一样凶煞,令人胆寒。

  “是拿草窝里的鸡蛋换的。”翠花嘴哆嗦着,她已经预感到了不幸。

  “嘭!”砂锅掉在了地上,药汤溅地四处都是,地上还冒着热腾腾的蒸汽。

  气急败坏的婆婆顺手抡起折了的铁锨笆将翠花寄到墙角旮旯就死命地打,身上,腿上使劲往上抡去,恨不得打死。

  瘫痪在炕上的爷爷听到了院落里发生这一切,老泪纵横,发出嘶哑的声音,根本没有力气说话,声音也传不到屋外。他一辈子悲剧已经看够了,父亲清末时在山西做生意被土匪抢劫后跳了黄河,母亲年轻时也被地痞流氓蹂躏,哥哥被国民革命党认为是共产党的身份被杀害,媳妇死的早,唯一的亲种也被这个毒辣的儿媳赶出了家门,从来没有回来过……。人活在世上,这些悲伤还不够多吗?而他已经是埋在黄土堆里的人了,还要看着悲剧发生,而且是亲人之间明目张胆的杀害。而他却老成了一把骨头,并不能阻止眼前悲剧的发生,只得在饱经世事沧桑后那干涸的内心里再流血。

  翠花哭喊着说肚子痛,她还是像着了魔一样,使出浑身力气向翠身上打去……

  直到打得翠花躺在地上,翠花连疼痛的呻吟都没有了,听起来只有从肺腔里出来的粗气,呼吸已经微弱到了极致。只能看到冻的像铁一样的地面上翠花用手指挖下的一道道痕迹,刀刻过时的。进而,血顺着翠花的裤腿渗到了冰冷的大地上……

  婆婆看到血迹后才停了下来,顷刻间,是对死亡的恐惧让她的心“软”了下来。她俯下身,不论怎么喊叫,翠花也没有醒过来。

  此刻,天上飘起了雪花,这是入冬的第一次降雪,点点霏霏,依依绕绕,落在山川,亲吻在田埂上。

  翠花的身上无数个精灵在飞舞,表情安详而宁静……

  谁也不知道,在这个宁静的山村里,俩个生命逝去了,如同夜空中的两颗流星划过天际,转瞬即逝,美丽而短暂。

  此刻翠花的丈夫依然打着哈欠,酣睡在翠花给他暖过的被窝中,他还不知道,他醒来后,他曾经的生活一去不复反了。然而,他也不会懂,以后意味着会怎么样……

  没过几天,翠花的爷爷也在悲伤中闭上了眼睛。

  一颗星星又坠落了,落在了白茫茫纯洁的世界中。

  雪任然纷纷扬扬,似柳絮,天地之间浑然一色,房屋上,树上,都堆积着厚厚的积雪。雪似乎在诉说什么。雪,遮盖了一切,包括那些不干净的。

  来年春天,杏花绽放出篱院,红的,粉的。翠花的丈夫伫立在杏树旁。心里好似空落落的,他似乎模糊的记起了什么。他望着杏花,翠花的微笑与身体的温暖依稀浮现在了他的记忆中。

  对!还有夜空中漫天的繁星……

  他,好久没见到翠花了,他想她了。

  她再也没有回来……

  昼夜不知道交替了多少次,杏花不知道绽放了多少次,他在,她永远也没有回来。

  每天,院落里会传出数星星的声音“一颗,两颗,三颗……”和隐隐约约凄凉的二胡声……

  现在,隔着篱笆门望去,院落里已经荒草存生,最醒目的是那杏花飘落的杏树旁静静地伫立着一把拉断了弦的二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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