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子漫谈
雨季在持续,又是一个菌子飘香的季节。太干旱的年份,地表缺乏水分,土质不够松软,菌子就长不出来;雨水太多,把地给淋冷了,地面气温太低,菌子也长不出来。持续的下过几天雨之后转晴两三天,地表既有湿度又有温度,菌子如同雨后春笋般涌现。这是父亲拾了大半辈子菌子的经验总结。
父亲找菌子非常厉害,干完田里或地里的活,收工的时候顺便到山里走一遭,一顿晚饭菜总是有的。遇上下雨天无法下地干活,又或者暂时没有活计的时候,父亲就会背个篮子或个口袋进山,回来时要么小半篮、要么大半袋。记忆中就没有父亲拾菌空手回家的时候。
虽然如此,其实菌子并没有多到捡不完的地步,而且菌子的得来总是需要一番付出,得来没那么容易,所以乡亲们不说捡菌子,而说拾菌子或找菌子。“捡”太容易了,给人满地都是的错觉;“拾”则有偶然得之的意味,比较符合现实;“找”表明了得到菌子的不易,菌子不少但找的人更多。
二十多年前,大家习惯说“拾菌子”,那时候挎一只篮子进山,发现一大塘,不停捡拾放进篮子就算完事。那时,物价便宜,菌子也便宜,拾的人不多,拾菌子不是特别困难。长相不好的不要,快要凋谢的不要,难洗干净的不要,太小的不要(养着,等它长到足够大再来取)。
现在大家说“找菌子”。十多年前环境的大破坏,森林砍伐、混合林被杉木林或其他经济林取代,菌子越来越少。近年环境得到保护,但是同一树种森林的形成破坏了菌子原生的环境,菌子的产量并没有恢复到原来的水平。而且野生菌价格高,拾的人多,于是变成了“找菌子”。
找的人多,竞争激烈,加之父亲上了年纪,没有年轻时的体能。找菌子是一项体力活,腿脚要好,速度要快,短时间内要走很多地方。但是只要父亲出去,总还是不会空手归来。父亲熟悉菌子塘,知道菌子的生长条件,记得每一塘菌子每年的生长时间。
这是一种生活智慧,农民懂、猎人懂,很多动物也懂,在他们熟悉的范围内,他们清楚的知道在哪里什么时候有什么。一年年下来,时节一道记忆就会跳出来,告知他们该干什么,告知他们这个季节有什么收获。
离开土地住进城市的人、圈养进圈舍的家畜,渐渐地斩断了承天立地的根,难体天道、不解自然,难以感知天气、四季的细微变化,难以证悟顶天立地的浩然,难以体验风雨无常间的人渺小,成为一种少感知、少体悟可怜的存在。
菌子生长的高峰期,父亲一天要出去好几次,每次回来都是半蓝或一袋。刚开始的那几天母亲还夸赞几句,不过三五天就开始抱怨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母亲总有洗不完的菌子。拾回来的菌子,要当天洗净,当天吃或者焙干,隔夜就会凋零。
洗完的菌子当天晚上要焙干,烧起柴火放大锅里先煮,煮熟后小火烘焙。一边烘焙,一边翻。翻不到就会粘锅焙糊,焙不干或干得不均匀就不易保存。这段季节,晚上焙菌子焙到十一二点是常有的事。
焙干的菌子如果短时间内吃就用塑料袋装起来,如果要想保存得更长久就得用瓶子装。我们家每年的干菌子都可以吃到第二年,来客人或者想改善一下口味的时候,就炒一盘干菌子。好几年是从菌子刚出就开始吃,先吃新鲜菌子,深秋后不再出就吃干菌子,一直吃到来年。
先在锅里倒油,八分热时放入干菌子,稍后放入青椒丝和蒜瓣,搅拌均匀出锅,一道香喷喷的下饭菜就成了。也可以用青椒、蒜末、酱油拌着吃,正二月的时候天气干燥,人们缺乏食欲,用拉腌菜拌干菌子,健胃消食,忽然间能多吃几碗饭。
前天和母亲通话,母亲问要不要给我邮点干菌子。农村出来的人,而且生活在一个菌子要吃大半年的家庭,到了这样的季节,确实有几分动心,不过也就想尝尝鲜而已。想吃菌子已经很久了,但当母亲说给我邮的时候,果断拒绝了。
不愿父母过多操劳,为一口腹之欲惊动堂上,实在不忍心。二十岁前后,有时想吃某种东西,会在父母面前念叨,父母回去操办。后来渐感不妥,极少提及;二十五六岁,父亲经常会为我喜欢吃的东西下功夫或多花钱,愧疚越深;现在即便父母主动提及,自己会立马否定。惟愿父母少一些操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