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您的眼睛
眼睛,让岳母变的老了,行动迟缓,哪儿也去不了;手指上贴着胶布,那是刀伤的,额头上青了一块,那是磕着的。时间都去哪儿了?一生好强的岳母,晚年变得如此沧桑……
岳母退休前,在棉麻收购门市部上班,早出晚归,就连中午饭也是和同事倒班,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伴随多年,退休好几年,家人劝说卖掉自行车,她都舍不得。老人没有太多的嗜好,喜欢串门,在家呆不住。外婆在世时常讲:她是‘外面’的人。也是,家里岳父打理,外面的事都是岳母一人操持。她做事干净利落,待人和善,周围的人缘极好。退休后,老人却多了一样嗜好----打麻将,以前过年家里人玩过几次,不曾想,却成了她晚年的寄托。七十多岁的人风风火火,骨子里总有一股子年轻人的朝气和不服老的精神,上午一场,中午饭刚上桌,就有邀请的电话,她总是乐此不疲。家里人劝说过多次,但都无效。
遇上不顺的时候,她也有所收敛。有一次,刚吃过午饭就有人约她,她说家里有事去不了,新鲜呀!我问为何?她说:“最近手气太差,输了不少钱,可惜呀!”几十块钱的事,不要放在心上,倒是要注意您自己的身体,要劳逸结合。她也不回答,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头前倾身子弯曲着,已经熟睡。岳母很少午睡,腰椎滑脱疼痛让她受不了,这样睡着,看着不爽,但对于她来讲甚好。
晚上睡觉侧着身子,也是只能睡一觉,醒来疼痛的不能入睡,只能坐着,累了再躺下。这都是年轻时在收购门市部落下的病根。多次劝说,做个手术,她都不肯,她是要强的人,担心手术失败下不了地、出不了门,想想就是要命,在家里,岳父耳背,她打开电视看着就睡了。这样的日子很少见,三天不出依然照旧,输赢都在脸上,赢钱鹤发童颜,越发慈祥而美丽;输钱无话,做家务也许是最好的消遣,偶尔聊上几句,也总能感受到一种怜惜之情。
前年夏日,岳母感觉眼睛有问题,这是岳母很少向家人提及的事情,在她心里,总觉得孩子们不易。不到两年的光景,岳母已经做过三次眼科手术,每次手术我都相随,唯独第三次,因我在外地有一个会议,安排住进医院,我就踏上北上的列车。十多天后回家,她告诉我,想去太原检查一下。我很理解,前一段用眼过度,眼睛模糊得看不清,会议结束后,我曾在眼科医院呆过几天,治疗效果不错。因国庆医院放假的缘故,推迟了行程。节日刚过,娘俩就踏上北上的列车,我挽着她的手,上台阶没有留意,尽然磕绊了一下,我才意识到,岳母就是看不清了,行走的脚步很迟缓,也很畏惧,生怕伤着自己。不由己将她的胳膊挽得更紧些,上电梯我喊口令,一齐迈步,她笑了,笑的如此勉强、如此无奈。
搀扶着岳母下车,一轮骄阳将省城涂染的灿烂迷人,耳边还在回响着公交司机暖味的话:“就从前门下车吧,老人家行动不便。”温和的秋阳、温情的话语,让人心里感觉很温馨。
在眼科医院附近找一家旅馆住下,吃过午饭,趁着时间尚早,挽着岳母来到龙潭公园,岳母本不想去,嫌眼睛看不见,我说:“我是您的眼睛呀!”她说:“我是你们的累赘。”怎么会,“家有一老,如是一宝”。自从父母相继过世后,我才真切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人生无常,家有老人时常唠叨着,牵挂着,是一种福分。我很珍惜这份感情,因此,对岳母也就更多了些谦和,无论对错,我都顺从。
公园里低垂的柳枝扎进水里,清澈的湖水随风荡起一帘秋波,海棠花谢了,枝叶依旧那么翠绿浓密,绕过水桥,来到湖心,找一处僻静处落座。我给岳母讲着这里的风景,岳母叹息,不能亲眼目睹。递去水杯,拿出书本看着,是一种消遣,也是一种习惯。说实话,我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在城市里能找见一处僻静之处很难。一位老者推着轮椅不小心蹭了我一下,他很谦和,向我挥挥手,轮椅上坐着一位老妇,老人拿出水杯喂着,水从口角溢出,老人拿纸巾擦拭着,感人的一幕,诠释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回过头看看岳母,她又是低垂着头,妈!这里风大,不敢睡,累了,就回吧!挽着岳母的手,讲着风景中的人和事,岳母开心地笑了,笑得那么灿烂……
医院检查的结果,比预先的要坏,医生说:“您母亲的眼睛是恶性青光眼,必须住院手术,否则右眼保不住。”结果好残忍,岳母倒显得很平静,我知道不想为她担心。
护送岳母进入手术室前,我就叮嘱,不要紧张,我就在外面等您。握着她的手,明显感觉有点凉,用手搓搓岳母的手背,妈!放松,紧张对您的眼睛不好。潮湿的眼睛,目送岳母进入手术室,门关了,心却凉了。孤单的老人,一个人呆在里面,也许您很胆怯吧!手术室的侧门开了,急切地向内张望,岳母木讷的坐在椅子上,可怜的岳母,您在想啥?
打一盆温水,把毛巾递给岳母,妈!您感觉如何?还痛吗?岳母笑笑,来我给您擦擦手,握着岳母干枯的手,就像触摸到她远去的过往,勤劳、艰辛、坚韧写满双手,岁月无情,谁曾想,岳母就这样变老了。加点热水,泡泡脚吧!她有点不习惯,我自己来。不行,您是病人,眼睛刚做过手术,不能低头,还是我来吧!
骄阳透过窗户,把柔和的光线铺沉在病床上,岳母弯曲着身子,头低沉着,嘴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这是多年的习惯了。不忍心打搅,为了她的病情,还是叫醒了,妈!您靠在被子上,头不要低下。她笑着说:“习惯了,不由自己。”这样会增加您的眼压,对眼睛恢复没有好处,您得配合才好。岳母捋了捋洁白的头发,坐直了身子,病号服有点大,但在医院,谁还理会这些。我开玩笑说:“妈!您富态多了。”看着她开心慈祥的笑容,心里不知是满足还是无奈。要不,下地走走,用手挽着岳母,阳光从楼道西面窗户闯进,娘俩的影子一会儿拉长,一会儿变短,我想,短的是我们这次特殊的旅行,长的才是陪伴岳母的人生。
手术恢复得很好,但却只是保住了眼睛,视力没有任何改观,医生讲已经尽力了。面对这样的结果,我好无奈!出院时,岳母对我讲,还有一些光亮,就是不想睁眼,太刺目了。话语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让人心酸,我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这样的无能为力,有时觉得这就是自己的错,假如早一天医治,还会是这样的结果吗?老人喜欢串门,就这一点爱好,都不能满足,岳母将如何面对这一切?
孤独的岳母,一个人呆在家里好冷清,我和妻常去陪她,做做饭,聊聊天。每次去,岳母总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腿上依旧裹着小棉被,头仍然是低沉着睡着,一声妈,她立刻回头朝你微笑。那一刻,我有个心愿,当翠微满山染红,柳芽挂枝;当海棠花怒放,湖水清清时,再陪岳母旅行……
(原创作者:秋亭逸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