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
——谭亚红
当金融风暴席卷全球,北京中南海的院落里也笼罩着一阵阵紧张的气氛,在新华门,车流日夜穿梭不息,各种新的信息从地球的各个角落不断向这里汇集,各种指令也不停从这里下发,国家经济的决策者们在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不眠之夜之后,那种类似于希腊、墨西哥式的泰国危机,也终究没有在13亿人口的中国上演。然而,市场需求减弱、产品价格低位徘徊、原材料价格居高不下、全行业经济效益下滑的钢铁行业寒冬还是珊珊来临。2014年初,在中国南方的那个钢厂刚刚悄悄走过严冬,并以铁产量稳定为标志,夺得了生产首季开门红。
“2#炉是红旗炉,装料要稳定,按标准来。”一座高炉获得如此殊荣,钢厂主管高炉生产的副厂长大刘理所当然的振振有辞,这也是大刘复登此位的开篇杰作之一。
4月下旬,钢厂文学爱好者丁丁,为了报道钢厂这则越过严冬,撰写迎得钢厂生产首季开门红的那曲《春天的故事》,平身第一次走上了火红的炉台,走上了这座高炉的生产现场。当他去了解生产的情况时,员工们的确谈论的更多是标准的执行。在炉内、炉前的操作人员时时不停的在岗位上关注着风量、压差、炉温和出铁时的变化。炉台前,一个丁丁不知道姓名的操作人员,头戴着面罩,两手握住勺杆,箭步走到小井铁口,掏出一勺暖流(铁水),稳步,缓缓倒入模锭内。演绎了一幕现实与文学作品中熟悉而标准的钢铁汉子的画面!
丁丁看着铁花飞舞的铁口,看着炉台上这些奋力拼搏、铮铮铁骨的钢铁汉子,此刻的心也在澎湃。他走进火花,顶着高炉上股股的热浪,急切的上前问道:“你们这个月的产量如何?”
“每天6000来吨,完成这个月的任务指标应该没有问题。”看罐的年轻人康饼子回答。
丁丁又问:“你们是如何做的?”
“执行标准呗!”这是铁口边的那个小伙子--海哥,这个铁口的负责人。他戴着那顶印有钢厂标志的黄色安全帽,头上裹着黄颜色的毛巾,长长的部分从帽子两边飘了下来,从透明的面罩里隐约可以看到那双黑而明亮的眼睛是那么的有神。他用右手挪开了一下那个猪嘴巴形状的防护口罩,回答道。
仅仅三天之后,钢厂以铁系统2#高炉生产出现波动为主的强劲寒流扑之而来,这座炉子的产量就此一蹶不振。这股寒流打破了钢厂生产的气候常规,从立夏、小满到芒种,从夏至、小暑到大暑,再从立秋、处暑、白露到秋分,一路走来,已有5个多月。随后,钢厂的头头、高炉冶炼专家、大腕们纷纷而至,高炉旁、炉台上、铁口前倒比平时多了许多的车、许多的人,许多的声音。
“唐总,他们把61、62、63三个不同品位的矿粉原料混在了一起,足足有2万多吨,又偷偷送往了烧结,送进了高炉。”
有人把铁矿原料混料2万多吨的情况和信息反映到了钢厂负责生产的老总唐唐那里,居然没有彻查应对的措施,并且就此了无声息了。这么重要,这么关键的生产信息无法汇集传递到钢厂主管高炉生产的副厂长大刘那里,更别说传递到高炉的大脑指挥中心--炉内了。狭窄的人心,狭窄的炉膛,不要说大刘束手无策,整个钢厂的大佬们也束手无策。
正是这个时候,丁丁,作为炉前工,被钢厂安排去了1#高炉报到。炉前主任肖肖带着他在炉子上绕了一圈。一路上,肖肖说的竟然是:“你如果不是为了挣钱而来,我们就不需要你这样的人;来这里工作会得关节炎;干炉前工作是在透支生命。”等等之类的话语。“欢迎!欢迎!”党支书杨杨的态度却是格外明朗。可让书生意气的杨杨没有想到的是,这样热烈欢迎的温度没有在他那间高炉办公室里停留多久,就被车间主任文绉绉口里不停地叫嚷着:“谁安排的,党政办这些猪!”这一瓢凉水,把杨杨热烈的温度,泼至了冰点。
虽然丁丁去1#高炉之前,钢厂的老总唐唐发出了最高指示:“谁敢不收,就地免职。”不管这个指示是否夹杂着什么用意,可丁丁觉得这是他与高炉有缘,有生之年,他要亲身体验一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显然,车间主任文绉绉此时还不知道这是钢厂领导的安排。
临走,肖肖还是做了特别的交代:“丁丁!回去,可别传话呦。”
钢厂把丁丁的安排从1#高炉转到2#高炉。
丁丁决定开口要问问在1#高炉报到时,遇到的尴尬课题:“领导,有人说,炉前工是在透支生命。”这座高炉的头,曹润儿,个子不高,语调高昂:“非也!炉前,那是爷们干的事儿!”
“哦!”丁丁一听,这回的安排靠谱。
可丁丁来的不是时候。2#高炉这股持续的寒流,已随时令至“九月节,露气寒冷,将凝结”的寒露。
“怎么,刚开的铁口,又重开。”丁丁在问。
“炉子不稳!”
“不是在调吗?”
“风量下来了。”
“唉!难道还是那两万吨混料在作祟?”有人在叹息。
是什么堵在了这座高炉的炉膛?没有真正了解狭窄炉膛的成因,已致钢厂的这股寒流持续又有好几个月了,仍然没有看到好转的迹象。
瞧那些咚咚而至的钢厂高炉冶炼专家、大腕们,即便站在高高的炉台,即便坐在炉内,只能微微调整一下煤气、风压等等的数据指标。更多的是坐在那里装模作样修订一些炉前的作业标准,然后再将这些有用无用,就是没有效果的纸片像圣旨一样从炉内这个指挥中心里发出,发向了炉前。
炉前的工作并不是高炉产量的最终决定因素,而他们在这出钢铁生产大戏里也只不过算是一个小小的角儿,确是高炉生产的主角……
戏子,钢厂这座炉子在炉前那个叫嬉子的人。在涓江支流的那条青山河畔,还是中国南方那个有着近千年历史的民间爱情传说造人。戏子是他妈妈与村里会呤唱几句花鼓戏《刘海砍樵》的戏迷偷情所生的儿子。他那名义上的父亲,虽然老实巴交,但望着这个已然哇哇坠地的孽障,还是发出了一个男人应有的声音:“这个婊子养的!”索性就与他起名叫唱戏。倘若不是汉语文化的博大精深,他后来的名字嬉子,还是唱戏,戏子,娼嬉,嬉子这些文字的谐音所致,那他就永远得叫唱戏了。出于时间称谓的习惯,人们还是常常把他的名字唤做了戏子或嬉子。
嬉子,2#高炉炉前的班头。前些年,嬉子因财而窃。他把成根成根的旧钻杆,整整齐齐的裁剪成一节一节的短头,然后偷偷运出了钢厂。这么精彩的表演,嬉子居然没有受到党纪国法和厂规厂纪的公正处罚,年底却雷人的获得钢厂优秀党员称号。有人说:“嬉子后面的人是周永康,前面是徐才厚”,钢厂草根阶层的人们是不得而知的。但高炉的人们都知道,嬉子因为有了戏子的基因,单说开个铁口的戏份,自然也比别人多了起来。
本来转机开口,风和水的开闭着实简单。可每每嬉子总要昂起他那长而似猴的头来,摆出一个领班挥手的姿势,亮出自己一副唱戏的腔调:“我是这里的班头,我说怎样就怎样。”
铁口负责人阿杰,嬉子的门生。没等开口的架势摆好,早就胡乱嚷嚷上了:“丁丁走开,浩子上。”仅仅只是一个细微的操作,非的要叫上自己师们小弟浩子去表演一番。或许这样才能体现是嬉子的戏班来。
浩子,嬉子的另一门徒。开完风,他就站在那里耐心等待。等到打开水阀的命令发出,为了满足嬉子的戏份要求,还有去打开那个早已废弃的油阀。
瞧瞧嬉子、阿杰他们站在炉前凝神注目唱大戏的样子,曹润儿、飞飞常常会是赞不绝口。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钻杆卡死在了铁口上。或许是浩子接到指令反应迟缓;或许是浩子接到指令后,还要去打开那个早已废掉的油阀开关……等等。
总之,不论什么原因和结果,嬉子仍须赶紧烧开眼前的这个铁口。嬉子拖出了氧气管带,拿出了氧枪,套进了一根整长的吹氧管。阿杰也迅速地背上了一根不到半长的吹氧管,快速的跑到了小井铁口前,猛地一头扎了进去,扎进去一尺多长。不一会,阿杰就把一尺多长烧得通红的管子拿上,快步奔到了铁口。他左点右点,就是没有点燃氧枪。烧红的管头也慢慢黑了下来,阿杰急速掉头再烧、再点。一连几次,仍然没有点燃。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铁口还是没有打开。嬉子终于冲着阿杰,叫唱了起来:“我看你这辈子都点不燃这火来。”说得平时聪明伶俐的阿杰也呆木了起来。
还是丁丁烧红了一根短头的吹氧管,跑了过去,氧枪方才点燃。
铁口终于打开了,可延误了此次开口作业近10来分钟。
好端端的一出《出铁口》哑剧,嬉子就这样演砸了。
“这个嬉子,真是个混蛋!”曹润儿在炉内的控制室里,抖落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当然,曹润儿不会等到呆在炉内的钢厂大佬们,一个一个的责斥流露,迅速抽身挪到了铁口。
“嬉子,上面的头头都在看你演戏噢。”
国妹几,这次钢厂炉前岗位竞赛的新科头名。刚刚接班,就要开口,他什么也不用说。当铃声响过,工友们早已准备就绪。他轻轻把手向前一挥,开口机便以随着他的示意转向了铁口,对中了钻头。他伸出右手向上一勾,做了个招的姿式。风和水就一起打开。他再一挥手,点、锤、拉、冲击,开口便是。
“这么蛮,国妹几他们(班)每次开口都咯么蛮?”阿杰还没有下班,阴声怪气的在一旁风言风语道。
丁丁不解,移步上前,悄声问道:“国技师,你们开风开水不要分步进行?”
“不用,那有咯么多的啰嗦。复杂的事情简单点,咯又不是演戏。”
“哦!原来如此。”丁丁面对这些蛮拼的人们,颇有感悟。
丁丁自从穿上崭新的阻燃服,来回穿梭于2#、3#铁口,这样当然是为了学习,学习那些高炉上他们离不开的标准。
“开口了,钻头的大小是50的吗?”当班的工长牛牛,坚持开口的钻头按“圣旨”上规定的标准。他没有考量炉温和风量大小的变化,一味的盲从,最后叫大家一个整班的辛勤劳动几乎白干,没有换来标准的出铁时间,就没有大家心中期盼的产量。
“几罐。”“4罐、5罐玩完。”
“搞,搞瘪式。”“累噶快一年哒,就是看不到希望,还是这样。”
“榆木脑袋,看到出铁时间这么短,也不晓得调整一下。”
的确,在这场寒流里,没有产量,2#高炉的人们,近一年的时间,只拿到了最后一名的工资绩效,他们开始萌动冰封已久的思绪。上、下班的人们总是在通道里热热闹闹地议论着,接班的工长小秦原原本本都听到了。
小秦,毕业于钢厂前任总经理就读的江西冶金学院,持续的寒流已然悄悄地撬动了他工作上的那份果敢。
“炉温不高,两边出铁的时间不长,钻头可以适当调整。”小秦虽然大胆地做出了安排。可没有“圣旨”的告白,他这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待到开口的指令发出,海哥小心翼翼地拧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钻头,迅速地打开了铁口。
“海哥,开口的钻头是多大的。”听到小秦在问,海哥嘴上叼着他那根烟斗,望了望他,然后摊开了右手,大拇指微微向内勾了勾,迅速地翻了过去。尽管海哥翻转的速度很快,小秦还是看得明白。
一次开口,出铁的时间持续了足足135分钟。一个班下来,两边铁口出铁时间都接近于此,这无疑是挺好的效果。
“考核!考核!”私自调整钻头,炉长孙眼睛暴跳了起来。
“算个鸟,都是咯样搞的。”“还是那样,咯一年都冒得喽的!”“这样,不是伤小秦的心咯!”“实际上都在开始自己调整钻头了,曹润儿他们不是不晓得,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早会上,在座的那些早就不是一个一个有头没脑的人了。
“你们考吧!”小秦有了许多人的理解,心中也有了几分安慰,现在也只能这样承受着。
立春过后,虽然炉子还有一个风口未开,生产已连续几天都是6000多吨,这是春天的讯息。钢厂的人们知道,只有这袭人的寒流过后,才是钢厂真正春天的来临。
“大刘走了,武厂子上任了,曹润儿也会要走了……”整个钢厂的人们都在感受着春天的讯息。
“明日同边出铁,开口的间隔不能太长,用45的钻头,控制出铁的时间要均衡。”
这张也像圣旨一般的纸片,很快也从炉内这个指挥中心发出。只是没有像以前那样,张张似漫天飞舞的雪花,飘啊飘的,似乎即将落定的时候,寒风又起,忽忽的飘舞上这座高炉的空中,总是难以落定。
海哥站在火红的炉台上,无须再翻舞他那勤劳的巧手。他与晓秦、康饼子、丁丁一起,放下安全帽上的面罩,静静的用心去感受,感受高炉眼前那温暖奔腾的铁流。
其实,南方这个钢厂的2#炉跟其他钢厂的高炉比,没有什么不同,除了炉子的容量有些不同外。从外观上看,也没什么不一样。大多也就3个铁口,各有一台开口机、泥炮、液压控制室,几十步范围。
每每,当这端的堵口铃声刚刚响起,从炉台边那排平房的休息室里就会跑出来三、五一群这样、那样清一色的爷们。他们走向另一端的铁口,各就各位。听到开口的铃声响过,铁口负责人挥手之间,开口机就开始驶向铁口,点、锤,振动、钻击。顷刻,铁花飞溅,火红火红的铁流就势朝着主沟迎面奔出。当铁水越过铁口,出铁生产的序幕就正式拉开。出铁、出渣,铁水保温。
与此同时,这端的铁口人们则在进行着堵封铁口的作业。转炮、打泥、泥炮堵口,退炮,都是这样不断戏说着高炉这个钢铁生产的故事来。
当北方京城的人们还在尽情享受春晚热闹喜庆的年味之时,这个南方钢厂的人们早已在领略寒流中又一座新高炉投产的喜悦!
又是一年春节将过,寒流终将结束,春天终会来临。而春天的来临,也就是南方的这个钢厂,也是我们这个民族新的一轮生产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