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月夜
我在机关宿舍区中间一栋房子的二楼住了近十年,四周为楼所挡,室内不见天日,自戏称为“四维(围)斋”。后迁到新的住宅小区,夜晚在六楼静倚窗户,终可仰观“久违”明月。
与月对话,悦慰之中不免惆怅有失。城市五颜六色灯光的照映,车流人群声音的喧嚣,脂膏油粉混味的飘散,侵蚀高洁的月光,使人感领不了她的明媚、静谧、纯柔、恬美。“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思绪穿过月光流泻的空间,把我牵回了家乡的月夜。
思绪先是叩开家乡春天的月夜。月亮是温和的。在她的鼓励下,青蛙不愿休息,竞似放声唱咏;杨树柳树不愿休息,争相吐出新绿;小麦大麦油菜不愿休息,比着拨节长高……月光之下,一片碧绿色的海洋,春风轻拂,绿浪夹裹月光翻滚,给你送来了树木庄稼吐绿拨节的轻吟和青蛙的高歌。经过“冬眠”的我们开始跑出家门,汇合在一起玩戏。令人感受强烈的是清新,空气是清新的,月光是清新的,连人的心灵都是清新的。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家乡春天的月夜,笼罩一片盎然生机。确如唐代诗人刘方平所说:“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
思绪进入家乡夏天的月夜。月亮是热烈的。在她的催促下,杨树柳树枝壮叶肥,小麦大麦油菜黄了,大豆胀满了口袋,棉花撑起了绿毯。月光之下,你看到了金黄色的海洋——那是春季作物熟了;随之月亮又将这一片海洋染成了碧绿色——那是棉花长大啦。元代诗人何中曾吟诗:“前池荷叶深,微凉坐不爽。人归一犬吠,月上百虫响。”是啊,虫儿用甘露滋润喉咙尽情歌唱,鱼儿吃着塘边水面的草物汇合一片唼喋,萤火虫在大自然构成的“舞美”下翩翩起舞。记忆中最熟悉的是月光之下,大人们搭起铺板,端出躺椅,摇着芭扇纳凉歇息,燃着的旱烟伴随抽吸声发出一闪一闪火光;我们一群孩子在生产队仓库前的晒场上疯啊闹啊,直到大人来喊才回家。
思绪转换到家乡秋天的月夜。月亮是厚实的。有她的照护下,棉花笑得绽开了脸,合不拢嘴,吐出的花絮宛如银白色的海洋。月光之下,地上的棉花泛映着月光,是多么和谐交融明亮空灵!唐代诗人刘禹锡为洞庭秋月叹到:“洞庭秋月生湖心,层波万顷如溶金。孤轮徐转光不定,游气蒙蒙隔寒镜。是时白露三秋中,湖平月上天地空。”在棉乡秋天月夜里放眼望去,意境不逊色于洞庭秋月。那时,棉花是家乡的唯一支柱产业作物,在外地的富名全靠它赢得。在月夜里,你若听到男人们串门喝酒回家相互告别发出的爽朗笑声,就可断定那年是个棉花丰收年。最令人难忘的是中秋之夜的“摸秋”,多么新奇,多么兴奋!我们怕人来“偷”自己园子里的甘庶、柚子,又想像大人一样去“摸秋”,可有“贼心”无“贼胆”;但有时碰见“摸秋”归来的大人们,还可分享点“胜利果实”。
思绪最后来到家乡冬天的月夜。月亮是冷静的。在她的注视下,碧绿色的海洋、金黄色的海洋、银白色的海洋都不见了,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平整的褐铜色的海洋。人们拨走棉杆,翻耕土地,播下种子。月光之下,翻身裸睡的褐铜色土地散发出特有的芬香,在她的怀抱里,种子正在吸着奶汁充盈内涵。家乡冬天的月夜冷,北风吹刮在脸上如鞭抽一般;家乡冬天的月夜静,时而听到几声狗叫声或是牛车声。最有情趣的是雪夜,一片洁白的海洋,雪白,月白,交相辉映,宛如白昼。此景,清代诗人惠士奇曾经描绘:“明月上西轩,流光照积雪。开轩一长望,皎皎千里洁。”瑞雪兆丰年。农家人围坐在火盆旁,心里祈盼来年风调雨顺。我们小孩在睡之前还要打开门看一看,白天堆的雪人在月光下是个什么模样。
来到城市的岁月里,家乡发生巨大变化。随着家庭生产经营、经济结构调整,大片大片种植同一作物不见了,人们种植了梨树、柑桔、脐橙、葡萄等多种经济作物。你在月光下,看不到了那单色海洋,呈现出多彩斑澜。可我没有去领略品赏,这是一种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