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老院行
昨天早上和公益联盟的队友们去了石化大道的一个敬老院。敬老院在荒远的西北郊区。
敬老院面积倒是不小,但里面荒草丛生,没人打理,从大门向里走,有条近300米长的大路,路尽头是个养花的温室。右侧是个二层小楼,这个小楼就是老人们的住所。这里共有40多位老人,做护理的工作人员只有十几位。他们都是生活不能自理的,或身体残疾,或头脑不大清晰,有些老年痴呆,有的就完全没有表达和行动能力。二层小楼很旧,看起来更像是学生宿舍。
我们活动安排的第一项是陪老人聊天。在一楼101室,我和另外两个建大的男生进去陪一个56岁姓蒋的阿姨聊天。比起其他老人,阿姨还算年轻,头脑清晰,爱笑,心态好,也很健谈。她是高位截瘫,腰部以下都不能活动,平时只能由护理员抱她坐上轮椅或者躺在床上。我们敲门进来,她在床上热情招呼,邀我们坐下。她的护理员是附近的村民,一个35岁左右的大姐,短发,皮肤黝黑,身体壮实。从聊天中我们大致了解了老人的生世。她出生在一个书香世家的大户人家,家在西安繁华的北大街,家里一共7个孩子,家里条件比较优越。1967年,在她读高中时,学校组织劳动,挖防空洞。那时年轻,她又是班干部,干什么都想要争个优秀、先进,干活时很卖力。在劳动中,防空洞很潮湿,他们干活流一身汗后就喜欢靠着防空洞冰冷的墙壁乘凉、休息。就这样,她感冒了,发高烧,仍不愿意请假,坚持劳动。就这样患了严重的风湿,17岁就瘫痪了,一直在家里父母养着。但现在她的父母已经年过八十,不能再照顾她,兄弟姐妹们很忙,还要照顾年事已高的双亲,家人只好把她送到敬老院。蒋阿姨17岁后的生活就一直是在病床和轮椅上。她和疾病抗争了近四十年,依然乐观,心态健康,除了身体不能动外,她和正常的老阿姨一样慈爱。她很瘦,身体已经被疾病折磨的变了形。她的手指关节像是骨断筋连,想要拿东西是非常吃力,单薄的身躯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蒋姨多年来虽极少出门,但她懂很多,久病成医的她给我们介绍怎样预防风湿病,怎样控制病情发展这一类医学知识。
我们来了可以陪她聊天,她特别开心。聊天中我们得知蒋阿姨很喜欢唱歌,于是我们就提议一起唱歌。阿姨更有兴致了,让护理员大姐找出她的歌本,我们合力把她抬到轮椅上,老少5人开始在她的房间里一起唱歌,其乐融融。阿姨会唱很多歌。从老歌“我的祖国”到比较流行的“两只蝴蝶”她都会唱。她唱到“母亲”,我们都不会,就听她唱,“你入学的新书包有人给你拿,你雨中的花折伞有人给你打,你爱吃的三鲜馅有人给你包,你委屈的泪花有人给你擦。啊——这个人就是娘啊,这个人就是妈。这个人给了我生命,给我一个家。啊——不管你走多远,无论你在干啥,到什么时候也离不开咱的妈——”声声敲击在我内心,句句催人泪下,蒋姨忍住眼中打转的泪水继续唱,身边两位大男生也忍不住抹眼睛。护理员大姐红着眼睛转身离开房间。“你身在他乡有人牵挂,你回到家里边有人沏热茶,你躺在病床上有人掉眼泪,你露出笑容时有人乐开花……”
十点半,有人来通知我们带老人去楼上去参加聚会。今天我们是有备而来,准备了节目打算给其中三位老寿星过生日。在我们一再劝说下,蒋阿姨才同意我们抬她到楼上去,她这是怕麻烦我们。
老人们聚在二楼一个大桌子跟前,中央摆了我们带来的大蛋糕。过生日的三位寿星中有位91岁的爷爷,他是这个敬老院中年龄最大的,据说老爷爷当年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军官,复员后在西安某一个银行里工作。在点蜡烛前,他提出要讲几句话。看他的神气,听语气,当年一定是个很威风、帅气的将军,而他晚年却要在这样的敬老院中度过,好在他还能够清楚的用语言表达,身体也算是比较好。按照惯例,我们唱完生日歌,寿星们许愿,吹了蜡烛,就开始切蛋糕。这时,我发现身边有位老奶奶呜呜的哭起来,嘴里还在说着什么,我们不懂她的意思,只好找来她的护理员,据那位大姐说老人家是想念自己儿子了,再仔细听时,果然听到她一直在喊:儿子,儿子——大姐拿出纸巾给老人擦眼泪,然后像哄小孩子一样搂着她说:“儿子改天就来看你,王妈最乖,不哭。”说完后还亲热的亲了一下奶奶,这一招果然灵,老人开始吃蛋糕,不再哭了。原来老人和小孩子一样是需要哄的。
老人们大多数行动不便,我们就分散开来帮助他们分蛋糕,喂他们吃蛋糕。接下来是热闹的演出,还有和老人们的互动活动,12月寒冬,独这里温度骤升。这里大概很久都没有这样热闹了,老人们都很开心,能唱的放开嗓唱起来,能动的随着歌声起舞。
很快到十一点半,怕时间太长老人们受累,于是队友们纷纷送他们回房间。我们三人把蒋阿姨送回房,就快到吃饭时间。想到自己的母亲年龄大了经常会不想吃饭,或者想吃点有特别味道的东西,就问蒋阿姨,她说他们平时吃的饭还比较丰富,但厨师的工资不高不好好做饭,如果哪天身体不适不想吃饭,就只能饿肚子,不会有特殊照顾。看到蒋姨瘦小的身体总会联想到母亲,心痛不已。午饭送来了,一小份米饭,一份大杂烩式的素菜,一碗汤。她坚持不要我们喂她吃饭,然后用她那不完整的手艰难的拿起筷子。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得我不能呼吸,眼泪不能控制。找借口离开了房间,仍来到聚会的大厅。还有部分人没有尽兴还在这里唱歌跳舞。大家都在围在一起热闹,而旁边一位老人却孤零零的坐在桌旁,他不知是患了什么病,全身都在颤抖。他拿起叉子想吃面前的蛋糕,但却不能准确的取到蛋糕,我赶紧上前喂他吃。眼看着这样一个高大的老人,仅仅是想吃一口蛋糕都做不到,全身颤抖不止。我只能一边放任眼泪肆意,一边喂他吃蛋糕。
离开前没有去给蒋阿姨道别,她该午休了。
2009年12月17日星期四晴西安
一周以来,敬老院的场景以及蒋阿姨的身影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我是不是该去看看她?还是把我们在敬老院的合影照片寄去?我想我该找个时间去陪她聊聊天,把照片带过去,去了可以给她读读文章,讲讲笑话,一起唱唱歌,也可以给她说说自己的心事。心中,蒋阿姨的形象是已经定格,她的表情平和、安详,没有抱怨,没有悲伤,顺从的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2014年12月26日小雨深圳
忘记了后来有没有把照片寄给蒋阿姨,只记得我那年底匆匆离开了西安去了上海,离开前给她打了电话,蒋阿姨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声音带着慈爱“小娟,你打电话我特别高兴。”“小娟,我的手不能拿手机太久,你一个人在外面多保重。”
次年3月,在上海找到工作,在一个阳光暖融融的午后,再次打电话给蒋阿姨,她已经换了另外一个敬老院,结束的最后一句话仍然是“小娟,我都挺好的,你放心。我的手不能拿手机太久,你一个人在外面多保重。”挂了电话,五味杂陈。她为什么要换一个地方呢?是不是护理员对她不好?以前看电视上报道,会有敬老院的工作人员虐待老人。她会不会也是遇到了这种情况呢?下次打电话再问问吧。
下次?至今都没有了下次,只因为我的手机落水,通讯录全没了!我曾尝试着在网上查询通话记录找出她的号码,但看着一长串密密麻麻的数字,怎么找啊。也联系公益联盟的小伙伴帮忙联系,没有结果。
时隔五年,蒋阿姨已经63岁了。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和她一面之交就能建立这样深厚的情感。现在,唯有祝愿!
(完成于200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