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谁种田
我的老家是紧邻洞庭湖的一个丘陵地区,这里的山岗上遍布着一块块大大小小的旱地,山冲里遍布着一块块大大小小的水田,冲底的田叫做垅田,垅田的两边是塝田。
旱地里种植红薯、小麦、蚕豆、油菜、花生和玉米,水田里种植水稻,过去种一季,后来改种两季,现在又只种一季。
这些土地是谁开垦出来的,我们无法知道。我们只知道,先人们曾经在这块土地上辛劳地耕种过,他们播下种子,流下汗水,收获希望,繁殖子孙。我们只知道,先人们年复一年地在这里种植水稻和红薯,推谷舂米晒茴丝做粉皮,用那些粮食喂大了一代代的子孙。
公社时期,这里土地耕种的细致达到了极致,旱地的边幅修整如线,土坷垃细得如沙,夏栽红薯,冬种小麦油菜;田墈上不见柴草,圳沟里都有土挡蓄水,早晚稻适时栽种和收藏。
全村的男女老少都窝在这片土地上,出工一条龙,下地一片云,收工一声嗬嗬,山歌响彻在山岗和冲田里。
八十年代起,土地分到了私人,农民们在这块土地上还认认真真地种了十五年田,尽管他们比公社时期的劳作还要辛苦,耕种比公社时期还要细致,收入比公社时期还要多,但是,他们的经历说明了一个真理,靠种田并不能使他们致富,贫苦的日子依然像大山一样压在他们的头上,繁重的赋税抽空了他们的骨髓,日子过得只剩下两个字:艰难。
从九十年代中期起,七0后,八0后的农民一年年长大,他们冲破了土地的束缚,背起行囊,离开家乡,来到了南方,或成了新式工人,或成了私营老板,他们打一年工抵得上家里五年种田的收入,做一年生意,抵得上十代农民种田的希望,他们带走了家眷,带走了子女。
如今,我再回到老家去就见不到一个年轻的农民了,最年轻的农民就是六0后了,他们年纪最小的也已经有47岁了,年纪最大的农民都70几岁了,这样的农民还能种几年田?
没有几个人在家里种田了,田地的耕种方式便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旱地不再种植作物了,没有人种植油菜和小麦了,红薯的产量不及过去的百分之一,大片大片的旱地荒芜在那里,上面栽种了柚子树,柚子结果了,没人去采摘,因为没人来收购,没有买卖,柚子便烂在树上或者烂在家里。塝田不再种植水稻了,改种玉米,只有垅田还在种水稻,也由种两季改为种一季。
明天谁来种田,我经常这样问自己,也经常这样问别人,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我们村子里是这种情况,其他村子里也是这种情况,洞庭湖地区大都是这种情况,农民种田已经断代了。
种田是一种带有简单技术含量的体力活,再简单也是一种技术,后继无人它就会失去传人,它就只能躺在书本里了。同时,种田也是一种连续的系统工程,年轻人不学习种田,不但不知道种田的技术,就连种田的程序也不知道了,若干年后,就没有人会种田了。
怎么样才能吸引人回来种田,政府已经采取了很多措施,比如取消农业税,取消乡村两级的各种摊派集资,提高农产品价格,对土地进行有效补偿,所有这些措施都不能挽救无人种田的局面,年轻人义无反顾地走出去了,不管是做生意还是打工,不管是做正经事还是游荡,不管你政府采取何种措施,他们无一回家种田,谁要是想回家种田,谁一定觉得脸上无光。
道理却是极为简单明白,没人种田就没有粮食收获,没有粮食吃人就会饿死,大家都不种田了,不就要饿死吗?人当然不会饿死,这还得期待价值规律起作用,当种田的收入大于或者等于在外打工做生意收入时,就会有人回家种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