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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潇潇,叹声声

发布时间:2023-09-27 15:09:18

  深寒冬日,夜潇潇。四下静寂,沉沉人眠。天上人间,弥漫凄寒。唯你倚窗听雨,心神静定却也恍如隔世。

  迷离之间,隐隐绰绰听见,雨幕之中似有声声惋叹......

  一

  在这样一个寒冬雨夜写下的文字,理应是冰凉而清醒的。就像在零下的气温里,鼓起勇气冲了一回冷水澡,寒冽的水流强烈痉挛了全身,再混沌的思虑,也该立马变得无比清醒。可是,当我想到了文人们和雨的联系,头脑又立刻陷入混沌。

  四季的雨水,各有不同的性情。春雨是缠绵绵的柔情蜜意,星星点点的落在脸上,温润清凉,又微微的发痒,你终于忍不住用手擦去雨滴,心底却满是怜爱。夏雨是凉沁沁的温情体恤,款款褪去了灼热炎光,送你点点冰爽,透心凉,亮晶晶。而庄肃的秋雨,则是一场情深无奈的送别仪式。中秋清晨醒来,看见窗外满地残留的雨迹,原来夜里有过一场雨?还不及细想,便刮起一阵很大的风,缠绵起一地落叶飞向远方。渐渐地,这棵树上那棵树上,最后一片黄叶也坚持不住了,撒开手随风去,用彼此的温情目送,作最后的诀别,只留下一棵光秃灰黑的枯树。风,愈发劲寒,一切绚烂尽归板滞,趋近黑白。忽然一天早晨,你满怀不舍地从胶水溶溶的床上爬起,心绪慵懒的穿上衣服,走到窗边,灰黑枯树上,垂满了莹亮剔透的冰挂。原来,板肃严峻的冬雨,是位创造力十足的艺术大师。

  而其实,雨,应是千万缕愁丝织成的幔帐,缓缓飘落人间,蒙罩住了整个世界。一丝雨便是一缕愁,遍染人间,逼退烦嚣,荡尽浮尘。在雨天里,人心特别平和沉静,直到有些微微的发空。滴嗒滴嗒的雨珠,细细碎碎的敲在心潭上,荡起圈圈愁绪涟汶。你就是感觉有些淡淡的怅然若失,难以言喻,却又平宁实在,做什么事情,都能前所未有的专注。可是,在内心最深处,总有一缕如迷雾般的意绪,像雨水落地溅起的水花,总先一阵跳跃,再归于平静,一阵跳跃,再归平静。往复循环,纠缠徘徊。

  还是,还是停下了手里正在做的事,走到窗前,静静呆立。心事弥漫翻涌,伸出手在霜气迷蒙的玻璃上来回涂画,愈沉愈深,愈沉愈深。突然觉得心里很闷,索性开窗透气,不远处的干枯梧桐下,孤静的路灯,散发着疲软的幽黄烟光,在风中雨雾里,像被打湿的黄昏。

  雨,在骨子里,都有一个共同的性格特征:宋玉无愁亦自愁。不管是在尽染千年风尘的唐诗宋词,还是万丈红尘里的流行歌曲里,都能看见水气淋漓的语句,听到淅淅沥沥地雨声。最深的雨夜中,静静凝视这些词句,真的能透过雨幕听见,早已被吹成千年清尘的词人们,与现今活跃人间、风光耀眼的流行歌手们的声声吟诵: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人道山长山又断,潇潇微雨闻孤馆;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无限恨,倚阑干;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别在异乡哭泣;下雨天在窗前我看见眼前淋湿的一切的哭泣的世界;心里的雨倾盆的下也不沾湿她的发泪晕开明信片上的牵挂那伤心原来没有时差……

  ——古今交错,不分先后,一并入耳。

  ……

  二

  我想,任何一种文学气度的养成,多少与其所历经的时代年月有着联系。

  《礼季乐季》中说:“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这段话告诉我们,音乐情绪,是可以体现出时代气息的。时代祥和安乐,音乐必定亲和欢悦;时代荒唐乖张,音乐会充满怨愤;若是民不聊生,山河将碎,音乐必定哀伤酸楚。这也可以延伸到文学,毕竟,音乐与文学,有很强融通性。

  词,显然就是最典型的音乐文学。且总有太多伤感叹息,为什么?广义上看,词,起源于唐代民间,极盛于宋代文人,虽与唐诗一样,都属音乐文学,在通常情况下,皆可入乐而歌。但因文体形式的差异与限制,词的音乐感比唐诗更强,更能入乐成歌。不过,从唐到宋初,用以抒发豪迈情怀、忧国之思,抑或说道言理,透析世事,处庙堂之高、面容肃整的正统文学,始终是诗。文人们用同样的脸孔,穷尽一生,将其膜拜耕耘。而词,在一段时期内,一直被文人们轻佻视作”聊佐清欢”“娱宾遣兴”的诗之余:莺莺燕燕,你侬我侬的恋爱时光;笙箫缠绵,奢华绮丽的歌舞宴会,亦或是单纯的感怀时伤、对镜自怜的闲愁别绪,是主要的描写对象。其词句鲜艳浓丽,音节舒缓柔和,情感轻愁淡伤。一旦入乐成歌,便最适合秦楼楚馆或官宦世家的年少歌妓演唱,其词句长短相宜,音律谐婉,曲调低回委婉,最适宜表白各种缠绵情思,既是这种情感情绪,自然适合配搭幽回辗转的曲调歌唱,而非慷慨激烈的。所以,词,始终以婉约为正宗。而愈是婉约,就愈能寄托各种愁绪。到这里,即使闲忽略词的时代背景,仅从词的文学体裁看,也可以略略得知词之忧愁是为何的。可也正因这诸般创作题材与表现手法的局限,词的思维眼界与总体内蕴难免失之狭小浮薄,在较长时间内,总体艺术调性始终无法与唐诗相比。

  但也如王国维所言:“四言敝而有《楚辞》,《楚辞》敝而有五言,五言敝而有七言,古诗敝而有律绝,律绝敝而有词。”这句话明确了一个道理,任何一种文学形式,在被众生人云亦云太长时间后,总会渐渐失去新意,落入窠臼,僵化衰敝,丧失生气。唐诗亦非例外。唐代中晚期,盛极而衰的唐诗已渐渐走向衰颓死硬,与此同时,在民间,词,作为一种新文学体裁,正慢慢骚动出一片鲜活气象。早已深觉唐诗局限与萎靡的敏锐文人们,便开始大力尝试作词,并不断拓展词的表现手法与创作题材。通过西蜀花间温韦;南唐李氏君臣,及后来柳永、晏殊、秦观、张先、范仲淹、李清照、苏轼、辛弃疾、等等诸多词人的努力,词终于从江湖之远一跃到庙堂之高,成了与唐诗并驾齐驱的时代之音。可是,吟唱这曲时代之音的多数词人们却又偏偏处于文弱不安,战乱动荡,危机四伏的时代气象里,个人命运之起落无常,引人扼腕唏嘘。如此一看,词之忧愁,当是与此有关。那么,再进一步想,词中的雨愁现象,又是为何?是不是雨天的墨灰天光、泥泞难行和单音循环,黯淡了色彩,肃静了世界,阻碍了行止,凝定了心神,围逼了空间,他们只能独处一角,望雨沉思,前人雨中写下的忧愁诗句在脑中汹涌澎湃。感叹之余,思及此生遭逢,顿时感叹万千?谜题未解,又来迷惑。转眼千年,现今的流行歌词一旦被雨沾湿,为何也是满怀愁绪?我想,这些是否可一并解释为心理学中的——移情?人将自己的主观情感迁移到周围景物之中,例如眼前的雨,使得它们感染了我们自己的主观情绪。但如果匆匆以此下定论,会不会使这种绵延千年,虽然忧愁但也堪称大气的文化现象变得有些单薄了?

  词是文人所填,流行歌词也是。那会不会出现种情况?当文人和雨天彼此相遇,雨水悄悄勾起他们心中隐伏已久的愁,而他们也自然而然顺势将一己愁绪回迁到雨中,这样相互作用,往复循环,在静默无声中,形成了一种遗传千年的文气?

  还是迷惑,兴许是我想太多。

  三

  窗外的雨,一直滴落;窗内的雨,萦绕房间。总有一缕不可名状的淡然若失,在雨中,脑间,心上,来回涌动,挥之不去。而你也不舍将他挥去,愿意这样轻轻承受。

  雨小了,路灯熄灭了,所幸还剩几点微光,嵌在四周高耸的冰冷楼强上,让你知道自己尚处人间。

  冬夜的黑冷,终于湮没了一切,肃静得让人窒息,你仿佛觉得这个世界停住了运转。心怀不安的拿起电筒,射向黑夜,白色光束里,雨点轻舞,合着心的节拍。

  心神沉定到发晕发困,想睡了,该睡了。迷迷顿顿的朝床走去,好像听见有声音,若有若无,淡隐淡现,我想我真的该睡了。可那声音,竟然愈发的清晰,我怔住不动了。屏息凝神,却又没有声音了,刚舒了一口气,又听见了。似从雨幕飘来,更似心底升起,总之有声音,是苍老的女音:

  “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

  这是李清照南渡居温州时所作的《添字丑奴儿》。此刻,竟飘过了千年历史的山水阻隔,伴和着雨声,流入我耳际,绕在我心间。

  词中除雨之外,还出现了另一个在诗词中伤感意象,芭蕉。雨打芭蕉,双愁交叠,自是愁

  损人也。晚唐李商隐《夜雨寄北》与南唐李后主《长相思》是当中典型。

  李清照是济南章丘人,父亲李格非,老师晁补之皆是当世文豪。后来又嫁与重臣赵挺之之子赵明诚,家世可谓显赫。她才气纵横,疏狂清傲,一篇《词论》用激扬自信的笔锋,一一点刺了众多天纵之才,为那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奏响了一脉强音。但是,再怎样的天之骄女也经不住太多人生凄苦际遇的颠沛。

  李清照写这首词时,已是鬓染寒霜,容颜娇损。国亡家破、明城去世、政治风波、金石散落种种惊劫,随时可以荡起她心中贮满了的忧伤。词中这间种有芭蕉树的庭院,是李清照的客居之所。

  三更夜里,窗外淫雨连绵。她在枕上辗转反侧,密密麻麻的雨打芭蕉声密集的敲打着她的心房,她在记忆里愈走愈远,愈陷愈深,便愈发清醒。在我看来,只要是回忆,不管是美如夏花,还是残如冬枝,但凡成了回忆,都是伤感的。因为,美的,回不去了;苦的,又不堪回首。她斜倚寒枕,侧头望窗,声声入耳,泪眼朦胧,往昔种种,不论欢忧,都在回忆里澎湃翻涌,翻搅都心肠俱碎。南方总是多雨的,又恰巧遇上了这样一个凄凉雨夜。雨中愁丝,与心里愁丝,相互纠葛,一遇即融,难分彼此。那也只能声声长叹:“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这叹,在雨幕中往返徘徊,不绝如缕。凄婉、辽远、沉郁。

  如果说,这些忧伤,是历尽太多惊劫后,郁结在心无法舒解的癔症,平素无事,但只要遇上雨天,就立即发作,是有迹可循的。那么,且让时光流转到李清照年轻的时候,我们再看看她的另一首词,《念奴娇》:

  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宠柳娇花寒食近,种种恼人天气。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征鸿过尽,万千心事难寄。

  楼上几日春寒,帘垂四面,玉阑干慵倚。被冷香销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日高烟敛,更看今日晴未?

  一种慵懒闲愁柔柔上升,纵使不比上一首那样透骨凄凉,却也不能否定,仍旧是愁。

  这首词写于李清照南渡之前,即北宋时期,丈夫赵明诚早已入朝为官,此时已因公外出。这时的李清照,正姿容俏丽,正一身傲气,正过着品味高雅的官夫人生活,离以后所要经历的种种苦难还有一些时日。

  暮春之晨,天色微寒,庭院深深,重门深锁,一位俏丽女子孤处楼头,斜倚阑干。她刚醒来,脸上睡痕依稀可辨,几根发丝轻垂脸庞,她也难得去捋,只是叹。起风了,她抱紧身体,对风倾诉愁肠:明城,还有多久你才能与我团聚?一连几天斜风细雨,寒食将近,春日将逝,我真的好想你。想你想到三更难眠,总要起来饮酒,总是醉到头晕头疼方才睡去。想你太深,我便只能用最艰涩的诗韵填词,以此麻痹我对你的思念。我好想你。鸿雁都北归了,你却何时能还?我也知道,你报效朝廷,公事繁复,原也是应该,做妻子的我完全理解你。可我只想你能知,我真的好想你?

  之前之后,李清照不少雨词都愁绪绵绵:《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的惜春伤时之愁;《浣溪沙》淡荡春光寒食天的闺中相思之愁;《孤雁儿》藤床纸帐朝眠起的晚年悼夫之愁;等等,而有一首《蝶恋花》晚止昌乐馆寄姐妹,则充满了历史悬疑。都说李清照的婚姻生活,是美满幸福的。但也有史学家认为,赵明诚曾经纳妾,而且时常会踏访烟花巷陌。相传,这首《蝶恋花》就作于这个时期。只是争论尚存,这里就不可妄言。

  我们固然可从心理学角度去理解李清照这如许雨愁,是她身世沉浮伴随心绪波动,在一定情境里的情感外化。那是不是一世安稳太平,便可将这缠绵不断的雨愁消解呢?

  四

  李清照在《词论》中曾厉评诸多词坛大家,如张先之破碎不整;柳永之尘下俚俗;欧苏之不谐曲调等等,唯独对南唐君臣词有过一点好感。

  南唐君臣词,主要是指南唐中主李璟、后主李煜、大臣冯延巳的词作。其中的冯延巳,虽然身逢五代乱世,效命萎弱南唐,但他一生太平安稳,绝没受过像李清照那样颠沛流离之苦。他是南唐开国元勋,贪图享乐,风流文采善于曲意奉迎,与先主李昪、中主李璟的建立了笃厚私交,一路打压群臣,级级攀升,直至宰相,在朝廷之上可谓呼风唤雨。但就是这个安乐宰相,却有一句:“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的千古绝唱,获得了王国维“能摄春草之魂者”的激赏。全词如下:

  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烟锁凤楼无限事,茫茫。鸾镜鸳衾两断肠。魂梦任悠扬,睡起杨花满绣床。薄幸不来门半掩,斜阳。负你残春泪几行。《南乡子》

  我很私人的揣想,作者在写这首词的时候,正可能眺望远处。因为距离远了,纤纤碧草在烟雨中就像一片朦胧绿影,流溢着青色光芒,所谓,细雨湿流光。雨湿芳草,绿光朦胧,这种美让人不安。当你还在流连忘返时,接下一句,诉尽幽怨,愁如芳草,正一点点增长。草长一寸,愁生一缕。读完这句,又会沉思,愈思愈觉其妙,真有一点“迢迢不断如春水”的味道。当从沉思中抽离出来,又见一句,烟锁凤楼。凤楼,是指秦穆公之女弄玉与仙人萧史得道飞升之前所居住的地方,是一个伤感典故。在这里指孤楼中女子独守闺房,等待情人回心转意。这种落寞凄凉,已经让人心事沉闷,而楼外的茫茫雨雾让心事更为凝重,使人在对往事的茫茫回忆里,沉得愈来愈深,无法抽离,压迫了呼吸。但是,女子甘愿这般受苦,她相信情人终会归来,所以将闺房的门关了一半,心中的门,亦是如此。用情之深,感人落泪,但不知道这情人是否归去?所以,还是给人一种,略有想象余地的忧愁。

  还有另一首,《鹊踏枝》:

  六曲阑干偎碧树。杨柳风轻,展尽黄金缕。谁把钿筝移玉柱。穿廉海燕双飞去。满恨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浓睡觉来莺乱语。惊残好梦无寻处。

  词里这位女子幽居闺中,看见微微春雨中鸟鸣轻轻、飞燕穿梭、柳枝摇曳、娇花湿晕的美丽情景后,突然想到自己的青春年月就如这美丽春色一样,再一天天流逝。甚至还不如这春色,春色每年都有,青春却只此一回。而自己始终不曾遇见心上人,心中不免伤感。

  从字面情感看,这些词,是代妇抒情的。但即使如此,心中无情,又怎么抒情,而且是这样的销魂于无形。与其说是雨水触动了这些女子愁怀,不如说这些女子其实就是作者自己的某个侧影。作者只是巧妙的借代妇抒情这个媒介,倾诉自己的某种愁苦,还是为自己。是的,又是这不期然的滴滴雨点,勾起了作者深埋在心的愁绪。

  公元959年,南唐刚平定湖南叛乱,紧接着朗州节度使刘言又起兵叛乱。中主李璟欲休养生息,决定扶正刘言统领当地政务,以此笼络人心,止息战事。正要将旨意交予大臣孙晟执行时,已官至宰相的冯延巳却因贪功夺利,成功说服李璟征伐刘言。结果刘言夺去长沙,后周军队乘势南侵,占去南唐江北大片土地。冯延巳见大势已去,便与后周签订屈辱条约换取和平。因此被免除宰相职位,病逝于公元960年,终年57岁。冯延巳一生之中,真正比较大的打击只此一次,其他时间皆可谓平稳顺当、春风得意。但即使如此,他的词中也还有很多雨愁,如《上行杯》落梅著雨消残粉;《南乡子》细雨泣秋风的相思之愁;《采桑子》中庭雨过春将尽的伤时自怜之愁等等。情真意切,感人至深,绝无矫揉造作之嫌。似乎,身世遭际的忧欢苦乐对雨愁并不是决定性的。

  冯延巳有名句:“风乍起,吹皱一池春”,而李璟的“小楼吹彻玉笙寒”更是千古名句。私交深厚的君臣俩便以此互相调侃。马令《南唐书》记载:“元宗尝戏延巳曰:‘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延巳曰:未若陛下‘小楼吹彻玉笙寒’特高妙也。元宗悦。”

  关于李璟,《江南野史》说他:“天性儒懦,素昧威武。音容闲雅,眉目若画。趋尚清洁,好学而能诗”一派浓郁的文人气度,根本没有他父亲先主李昪的刚毅果决气质。可能因此,李昪先后两次确定皇位继承人时,都没有将这位“长子”纳入其中。但充满变数的人生之中,总是潜伏着太多或悲或喜的意外,一次宫廷政变,李璟登上了皇位。从此,一度强势的南唐,境况愈下。尽献江北郡县于周,便是他执政末年的最大政绩。

  这雨中所成的“小楼吹陈玉生寒”,出自他的《摊破浣溪沙》: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晶透的雨滴,敲在荷塘水面上,点起圈圈涟漪,眩晕了水面上漂浮的凋落荷花与枯朽的荷叶倒影。荷叶碧绿饱满、荷花鲜艳欲滴的美丽景象,早已消逝成如今的憔悴光景。低头沉思时,突然看见自己的脸容倒影在水面上,鬓染清霜、眼袋下垂、皱纹隐隐。嗨,人花共老,怎敌时光?原来世间美物,都是瞬间即逝的,朝为红颜,夕作白骨。到了下片,似乎是在为妇抒愁,细雨连绵坠落,愁丝连绵盘升,征人远在鸡鹿塞服役,只余女子独在家中,笙箫吹遍相思曲,不见征人把家还。泪几升,恨几许。

  因为李璟的皇帝身份,自然富贵安乐,能写出这种洞彻人生苍凉本质的词,是很难得的。于是,王国维夸赞,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是的众芳芜秽,有一种堪比香草美人的气质。但偏偏,自古以来,人们都陶醉于“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这一句。审美眼光发生了偏离。这些也只能是审美角度不同导致的,不能代表什么。

  李璟的雨愁之词,当然还有。如另一首《摊破浣溪沙》手卷珠帘上玉钩中的人生渺小之愁也一样令人深叹共鸣。但我偏执偷懒的认为,只这一首,足够了。它有一种被九霄甘露淋湿的孤清芳洁与空旷迷离,但迷离之中又有对人生苍凉的清醒认识。我曾经生出一个怪异的念想,如果有一天,我去纹身,一定在后背纹这首词。当然了,我怕痛,还怕被骂......

  这曲哀音,足够高亢,已是透骨,却无终止迹象,它还将蔓延,循着时光拉长,不断抬升音阶。最终,到了他儿子南唐后主李煜体内,终于汇成一曲旷世绝音,一番沉寂之后,迎来的是后世绵延千年的轰轰然的虔诚喧嚣:后主疏于治国,在词中犹不失南面王。(沈谦);花间之词如古玉器,贵重而不适用;宋词适用,而少质重。李后主兼有其美,更饶烟水迷离之致。(纳兰性德);李重光风流才子,误作人主,至有入宋牵机之恨。其所作之词,一字一珠,非他家所能及也。(余怀);予谓重光天籁也,恐非人力所及。(周之琦);词至李后主尔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尔为士大夫之词。(胡适);温飞卿词,句秀也;韦端己词,骨秀也;李重光词,神秀也。(王国维);尼采谓一切文字,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词,亦略似之。然道君不过自道身世之感,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王鹏运)——千古喧嚣终于还是在王鹏云先生这里,简化为四个字——词中之帝。

  中国古代传说里,若人生有重瞳子,即一双眼里,各有两个连缀一起的瞳仁,就像横卧着的“$2。这样的人,都成就了经天纬地的事业。历史记载,他们分别是:造字圣人仓颉、上古帝王舜、晋文公姬重耳、楚霸王项羽、齐文宣帝高洋,最后一个便是南唐后主李煜。但李煜与多在政治军事上成就大业的各位先人不同,他所成就的大事业,远离中华历史建功立业、帝王将相的主杆,只在安静一隅,独自沉醉也逃避于文化艺术中。所以,赵匡胤就曾叹息他:若以治词之功治国,岂能为我所虏?而事实上,我觉得,李煜也是没有办法。他从父亲哪里继承下来的仁慈儒弱,尤厌言兵的先天性格,在北宋奸细小长老的重重佛理之下,得到了彻底的升华净化,宋军兵临城下之时,他求佛护佑南唐山河。

  李煜同父亲李璟一样,本非皇位继承人,却先后都被一场宫廷变乱推上皇位。李璟即位,虽也历尽波折,但基本还是合情理的,他毕竟是皇长子。而李煜只是李璟的皇六子,本身的皇位继承人是手段刚猛狠辣,大有先主李昪之风的李璟长子,即李煜大哥李弘翼。李煜从没想过做皇帝,但李宏翼却早就认定一目重瞳子的六弟李煜会是自己登基皇位的绊脚石。这种情况下,李煜便只能退居在“治词写诗,作画写字”的文艺世界中任意遨游,袒露自己无意皇位的心志。可惜,身性多疑的李弘翼,最终在日惊受怕的重重算计中,逼死了自己。李煜,就这样似睡非醒的登上了皇位,一张坍塌的傀儡龙椅。因为此前,父亲李璟早已向北周尽显江北郡县,削帝号,称国主。

  国势羸弱萧索,他本又性情儒弱,满腹文气,厌恶刀兵,实在无法励精图治,硬气面对咄咄逼人的北周,于是长期的自卑转为自恋,独守在自身才情与皇室物质建构的精神空间里任意荡漾,不问外事。日日夜夜与娥皇女英谈情说爱、耳鬓厮磨;与群臣饮宴歌舞,笙箫齐天,直到国破身降。看似潇洒富贵、太平安乐,其实心里面,伤痕累累。山河倾颓危在旦夕,总是他第一个无法逃避却拼命逃避的伤;爱子仲宣与爱妻娥皇的相继离世,又是两道无法愈合的伤口。于是,他哪里经得起雨水敲打?只能叹,一直叹:绿窗冷静芳音断,香印成灰。可奈情怀,欲睡朦胧人梦来;香雾薄,透重幕,惆怅谢家池阁。红烛背,绣帘垂,梦君君不知;桃李依依春黯度。谁在秋千,笑里低低语;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颗,夜长人奈何;琼窗春断双蛾皱,回首边关。欲寄鳞游,九曲寒波不溯流。

  ……

  总是叹不尽。渐渐地,这缕缕雨丝幻化成的丝丝愁绪,终于沉积为心底深不可测的愁潭,深寒刺骨;这如许轻愁如同涓涓细流,终于汇成深愁巨憾的泱泱江流,奔涌不息: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紫菊气,飘庭户,晚烟笼细雨。嗈嗈新雁咽寒声,愁恨年年长相似。

  能感到的,是一种透彻人世虚无的清醒苍凉。虽是一己之愁,却可推及人类众生:在洪荒宇宙里,人穷尽心力追求的任何美,总是脆折易逝,去不再返。此身朝为红颜,夕作白骨,就是这个道理。我忽然想起电影《廊桥遗梦》里,罗伯特写给弗兰西斯卡的信里有这样一句:对宇宙来说,四天和四道光年,没有什么区别。由此延伸,纵使人生百年,在宇宙之中又算得什么?不过: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所以,王国维先生说:词至李后主尔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尔为士大夫之词。

  人生苍凉,就是如此,想到这里,又恐消磨锐气。我换了首喧嚣激扬的音乐,让思绪不至长久平稳低沉。我得理理思绪,定定情绪。我始终不曾忘记自己早先说过的一句话:既知人生本质如此,悲观也要度日,欢悦还是度过。为何不选后者,用一种超然的眼光,换个思维,享受俗世生活。这样想,顿感宽解。可当我转头又看见暗暗黑夜、潇潇雨幕,沉思凝滞,又听见:(晏殊)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柳永)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秦观)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姜夔)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周邦彦)归骑晚,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帘风絮;(贺铸)半黄梅子,向晚一帘疏雨。断魂分付与、春将去......

  这愁,浓浓淡淡,一并入耳,压抑人的呼吸。

  也许,这雨中之愁,确与愁苦身世密切相关,如李清照。但又并不完全相关。因为,身世富贵如李氏君臣、晏殊,平稳顺当如周邦彦、张先,也未见将之消解。即连一生旷放疏狂的苏轼,在雨过天晴之后,也曾伤吟“今夜残灯斜照处,荧荧,秋雨晴时泪不晴”。难怪,余光中先生也叹:饶你多少豪情下气,怕也经不起三番五次的风吹雨打。——和性情绝无直接联系。

  难道,它真的就是一股绵延千年,永在遗传与续接的文气?

  五

  晕沉沉向往椅背猛靠,锁目凝思,深深呼口气,良久,睁眼看见,眼前缭绕着丝缕蓝烟,慵懒绵柔里透着杀机,几只蚊子尸体横卧地板。我才明白,自己还处在这亲爱尘世里。

  那千年风尘将我吹得满眼困顿,是该尽快抽身离去了。因为,转眼千年,现今这红尘绯灿的流行歌曲里,光良在《雨》里痛哭;周杰伦在《心雨》中追念;南拳妈妈在《下雨天》里自白;萧亚轩在《雨季中》沉陷;邓丽君在《泪的小雨》里埋葬爱情;孟庭苇在《冬季到台北来看雨》里纠缠徘徊;张信哲在《九月雨》里麻木冷笑;还有刘德华在《冰雨》的伤心等待着沉沦......

  留心一下,会发现,宋词和流行歌曲,其实大同小异。都是音乐形式,都由词与谱组成,都一样流行可歌。词,一旦写出,几乎都要吟唱,或在饮宴上,或在妓馆里,或在市井中。尤其北宋,更是凡有水井处皆能歌柳词。可见它的流行程度。而现今轻旋或激亢在世界方寸角落里的流行歌曲,更是不在话下,如我这样五音不全,抽风的时候,也会恬不知耻的哼出两句,可见它早是一种寻常不已的众生常态。所存区别仅在于,宋词的创作,需严格恪守词牌平仄与固定的歌唱曲调,比较拘谨,不像流行歌曲的创作是先写词,后谱曲,无平仄限制,比较活跃。而更重要的是,现在的流行歌曲也同宋词一样,都“雨愁”绵绵!

  一般说来,流行歌词都是白话文,比之于宋词,能直白通俗的熨帖日常生活,迅速简白的表露情绪。读上几句,即可感受到其总体情感。但也有不少流行歌词,文白相谐,古香古色,有种诗化的凝炼感,可称“中国风”。写到这里,能立即想到周杰伦的御用词人,方文山。他写歌词,亦诗亦词,亦词亦诗,精雕细刻,渊博的文史典故与细腻婉约的笔触融合出了一片缠绵而伤感的情感,有种欲说还休的朦胧感,《东风破》、《菊花台》《千里之外》、《花恋蝶》、《黄金甲》、《青花瓷》、《烟花易冷》皆是如此。这些歌词里,更有不少斑驳的雨水印记,一如既往的愁丝盘绕,比如《青花瓷》里烟雨缠绵、凄切痴情的等待;《千里之外》中冷雨敲心,生死未知的迷茫。但我真正喜欢的,只有《烟花易冷》。这首歌曲里的故事,源自北魏杨炫之所著的《洛阳伽蓝记》中的典故:一位皇家将领与情人在相爱笃深的时候,忽受皇命远征边境,彼此伤心分别。情人独自等待多年,未见音讯,便落发为尼,后抑郁而终。若干年后一天,雨丝飘飘,将军凯旋,故地寻人,情人却早已离世: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我听闻你仍旧一个人缘分落地生根是我们……,是纵横江山、忠君报国的英雄在雨中故地,含泪矗立,遥思往事,追怀佳人的旷古凄凉。

  《中国风》,是方文山的歌词合集,配以对歌词中出现的文史典故的详细注解,读后让人深感受益。他的确是一位很有才情的人。但他的歌词,毕竟古味太浓,又将我吹到了尘世之外,晕沉沉,没着落。我努力的将自己拽回尘世,将他的音乐换成陈奕迅的《不如不见》。

  头沾湿无可避免伦敦总依恋雨点乘早机忍耐着呵欠完全为见你一面寻得到尘封小店回不到相恋那天灵气大概早被污染谁为了生活不变越渴望见面然后发现中间隔着那十年我想见的笑脸只有怀念不懂怎去再聊天像我在往日还未抽烟不知你怎么变迁似等了一百年忽已明白即使再见面成熟地表演不如不见。

  这首《不如不见》,是香港词人林夕所写,这是一位资格更老的词人,曾为多位歌手创作歌词,声名远播两岸三地,在华语歌坛有着极高地位。

  平淡真切。温暖又冰凉,像一场飘飘洒洒的夏日太阳雨;陈奕迅唱得情绪低潮,却痴情不二,如那绵绵不绝的蚊香蓝烟般慵懒而执着。但是,蚊香的蓝烟,总是再追寻什么,不肯放手,它已执念成魔。不像《不如不见》,在痛苦执着后看开了一切,生出一种无奈苍凉的彻悟,淡然一笑,如庄子所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更如张爱玲冷冷地打招呼:噢,你也在这里吗?我很喜欢。确实,有些人离开了,见,不如不见;再见?再也不见!那伦敦雨点,让人清醒!

  林夕的歌词,平淡如水不事雕琢,却能一下击中人心,让人再更深的痛一次之后,去思谋放下。读过他的两本书,感到有太多早被约定俗成的思维见解,在他那里全被推翻。瞠目之余,偶尔想反驳,却又无法辩驳。强迫自己平心静气的思考,多数时候还是心有抵触的接受。我想,这可能是一种深度透析世事后,生出的自我排解。但,纵使如此,也总有人执着太重,无法排解。越是掩饰,越是欲盖弥彰。有些东西,藏得愈深,愈易失控。于是,我想到了邓丽君,和她《泪的小雨》。

  前段时间,从贵州卫视《真相》节目得知,邓丽君一生有过四段恋情,却都无结果。十八岁初恋,男友林振豪是马来西亚青年富豪,年轻有为,品行端洁,对她呵护百般。四年后订婚,林振豪却在婚前心脏病猝死,成了邓丽君一生无法愈合的伤口。以至于邓丽君以后每次演唱《Goodbyemylove》时,都会情绪失控,泪如雨下。八年后,邓丽君在美国与成龙相遇不久后坠入爱河。但终因性格差异太大,无奈分手。时隔多年,一次访谈节目中,成龙坦言自己没有珍惜邓丽君。与成龙分手两年后,邓丽君在朋友介绍下,与马来西亚商界精英郭孔丞相恋,而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郭家人的苛刻婚约,迫使邓丽君无奈退婚。下一次恋情,是14年后,与一名法国摄影师的姐弟恋。在一次与男友的泰国之旅中,邓丽君因哮喘,不幸去世。——一生未婚。

  我想,每当邓丽君演唱这首《泪的小雨》时,脑中翻卷的往事,一定扯裂了伤口,疼得泪水连连。毕竟是埋藏不住的,埋得越深越紧,一旦冲破,将如洪水海啸,怎么抑制得了。邓丽君如春风般馨甜的笑容背后,潜藏太多不愿言说的凄怆:

  分不出是泪是雨泪和雨忆起了你忆起你雨中分离泪珠儿洒满地哭泣你哭泣为了分离分离分离后再相见不易我重把你的爱情藏在我心底啊藏在我心底就好像藏起回忆

  我喜欢绵绵细雨细雨里忆起了你忆起你在我怀里泪珠儿洒满地哭泣你哭泣为了分离分离分离后再相见不易我重把你的影子藏在睡梦里啊藏在睡梦里就好像藏起回忆

  多少次《泪的小雨》,便是多少滴泪水,便是多少段往事,便是多少次的翻看伤口,便是多少次决绝伤痛的长久积压,成了情感沉疴。

  有些分别,虽是难见,但你我的安好,也能温慰彼此。而有些分别,是阴阳永隔,想你即是生死祭奠,那么决绝。

  这雨愁,还在涌动。

  南拳妈妈的《下雨天》,是率真直切、温婉炽烈的女子含羞相思曲;光良的《雨》,是一种用情太深、不能自拔,无法删除的恋人回忆,其实是种自我折磨:张信哲的《九月雨》,给人一种被伤到麻木,却还存有一丝痴想的感觉。刘德华《冰雨》,让我想起了张小娴的《不如送我一场春雨》,都想用雨掩饰眼泪,但春雨,是心甘情愿却不愿让人见到的泪水。冰雨,是赤裸裸的切肤哭喊——你就像一个侩子手把我出卖我的心仿佛被刺刀狠狠的宰。还有,还有,我小时候就听过的,孟庭苇的《冬季到台北来看雨》,那是一种今日之缘,明朝逝水,物是人非,恋情不在,只能回忆的空牵念......

  简直无法消解,或许这涌流在词与流行歌曲里的雨愁,已经成为一种潜移默化的千年文气,永远随着时光的蔓延,遗传续接。也或许,它的忧伤,真的来自每个人心中都可能隐伏这的那段忧伤,如张信哲唱: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掩盖,却欲盖弥彰。恰巧遇上一场雨,

  愁就愁吧,姑且让这雨淋淋的文气永久续传。千年以来,中国的大地、中国的史册,弥漫着太呛人的烟火味。需要这瓢泼大雨,绵绵雨愁润泽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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