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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文学女友”年代三诗友

发布时间:2023-06-12 22:28:14

  描“文学女友”年代三诗友

  孙文涛

  ……在我们重新学习祖国语言的日子,在奋力解开命运迷团,随缪斯的左翅扑啦啦撞开悖谬的现实与存在的年代,“妇女们是射自天堂的光”(谁说的?),在遭逢青春最泥泞艰难的“解冻景象”因而心灵易感脆弱、黯淡的时刻,她们以友谊的方式与我们紧密结成一道精神上的屏障。

  我们写着诗,写着诗,向前走着,蓦然回首——竟发现拖沓的随笔回忆录在岁月小路尽头冷眼等着我们。……

  ——题记

  静

  忽忽漂京七年,嚣浮中已不知物换星移,沧桑几度,再回故乡长春,发现20年前圈子里好几位亲切熟悉的朋友都悄然先走了,才猛然一惊:怎么我们这一代的红尘也这么残酷、短暂,留不住(昨天刚才在追回“失去的青春”,以为后边还有很长一段路,还仍在别人书中咀着别人的红尘)。

  文学,如果没有文学的缘,在一座浩大的城市,我们怎么会邂逅、相知,并迸撞一次心灵火花?昨日的爱、恨、笑、泪还都交织在空中,象一条阵,“有过多少朋友,仿佛就在眼前”,市工人文化宫灯火辉煌的业余文学课堂,诗歌班,草地聚宴、斗室聚谈,夜长街漫步,狂言纵论……转眼都成灰灭。

  前年在北京通州,一位当年诗友G君(我们80年代初故乡文学沙龙的盟主)准备搬家,竟找出一本保留了快20年的静小姐手写的诗集<;少女之歌>;(当年静竟全然没有公开,G带着它南方漂泊多年又北上竟没有丢失)我翻看与嗟叹,G说要不由你保存吧。诗集封面是自己设计的一幅水彩画少女头像,还保留着当年“浪漫写诗”岁月痕迹。隔年另一当年诗友C来京,为“物还其主”(C当年爱过静),我决定将静小姐的遗物由他珍藏(那年月还不兴称人小姐、先生,认为是旧中国有钱人家儿女的称谓)。我在北京搬来搬去,怕有一天她留在世上惟一“文学信物”从我手头最后遗失。

  80年代开门的长春与今天大不同。我们参加过最早出现的“文学沙龙”,在四道街的一座破旧日伪期木楼内;她们和我们一起受过惊恐(曾因学跳舞“开黑舞会”罪名遭传讯罚款);略略的“城市颓唐”倾向与精神振奋和肉体的高度纯洁奇异地结合在一起,因而回看圣洁。冬季漫长的严寒初过,我们怀着几分欣喜在灰暗的日子里相遇(没有学历、好家庭背景、好工作、未来、爱情),市里工人文化宫举办的诗歌讲习班上人声鼎沸,静来了,才19岁,带来一个同样气质高傲的同龄女伴,我那时28岁,邵揶比我小点,卢君长我一岁,昌喜、向东、小叶、于冰、小银、涛君、仲玮、大侠诸君都二十多岁,兴致勃勃。我们认真地研讨诗歌,读报纸,刊物每期新发的所有诗都被细心品评,在台上即兴朗诵自己“幼稚”“粗陋”的作品,是我们在工厂劳碌了一周后的一次“文娱节日”。静和她的高佻个头的女伴洁都是美校学生,常背个令人羡慕的优雅画夹来,成了班里两位惹人眼目翩翩“小天鹅”。

  约1992年3月,台湾女作家三毛自杀后数日,我和两个商人应静之邀到她服务的歌厅听她唱歌,问我点什么,说是<;橄榄树>;吧,以纪念我们心爱的偶像三毛,歌名一报出,全场哗然鼓掌(那个年代人大都喜欢三毛,歌厅尚未沦为完全色情场所),静其后又唱了首有句子“掌声响起来,我心更明白”(好象叙述一个歌女红尘经历)的歌,可是不知为何,我听了觉她的歌怎么总有点不对劲,暗埋什么。静说她更喜欢唱歌,依我看她还是去画画更好,(90年代初追星乍兴,我们还瞧不上眼,觉得作家、画家才是正经高贵艺术)。静已毕业,任教,辞职,下海,在歌厅谋生经年。当年的诗歌班,大都是出身低微的(有门路的已提干,进大学,不用习文)。

  静结婚,离婚,自带一个几岁孩子。有次我在街上见她,直觉脸色惨白(是胭脂太多还是没睡好觉)。她淡淡说一个大款在追她。她数年后的死有各种传言,有人说死在南方,在某歌厅“殉职”,有说……我不忍玷污当年我尊重且亲切的文学女友,也不相信不想弄清,生者不易死亦难,让在天堂之灵魂安息。

  2000年春天北京一个月圆之夜忽失眠,浮想过去,一连写下好几首忆旧诗,都是怀念旧友的,有活着的,有死去的。写罢许久发觉已无人可寄,无人可读,恨恨。真是浮云一挥手,生死瞬息间。兹引录拙写<;春节后,惊闻静死讯>;一首:

  有人保留了你的发带

  我保留了你飘过的身影

  红颜薄命,你用青春换取一个古老传说

  十八年的世界落花流水

  有人变成大款有人变成狐仙有人变成鬼魅

  不堪回首的一场北国之梦

  青春化蝶,落在一张绿色钞票尖上

  歌厅里展览过你的歌声

  展览过快乐虚荣风情万种流落风尘

  从二十岁到三十岁还不知道

  为了活着得横着过去或爬着过去

  你的名字充满了宁静,晶莹

  象一个男孩子五月之夜的梦

  梦醒了,满脸泪痕

  一轮惨白的月跌下,溅碎昨日小窗……

  (写完后觉得太“消沉”。忽忆起泰戈尔句:“使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静美?!)

  玮君

  玮君离婚,经商,失败,失业,于90年代中后期一次春节回乡醉酒中服农药自杀。他憨厚、直率,喜招待朋友饮酒,每次见面劈头问:啥时来我那儿干一杯?

  有次兴之所来,我们一群呼朋唤友,哗啦啦来了十六七位男女,拎个录音机,来到他位于边郊的绿园寓所闹了一回,女性烧菜,男性谈诗,大家凑钱,直喝得煌煌日斜。那一日我醉了大哭一场,临走轻吻了一个姑娘脸颊一下,她惊叫一声。夜里风大漆黑,我们窜至二O八医院后一个森林公园里,敞声高唱、呼喊,诵诗,我记得迎风(呛口)诵了首“今夕复何昔,四海共光辉。十里长安道上,火树映风旗。万朵心花齐放,一片歌潮直上,化作彩星驰。白日羞光景,明月掩重帏。天外客,今不舞,待何时?还我青春年少,达旦不须辞。乐土人间信有,举世饥寒携手,前路复蹊疑。万里风云会,只用一戎衣”(好象是胡乔木写于50年代初国庆夜狂欢的辞,据记忆)(——那时我做梦也梦不到其后会有亲历京华漂流的另番情境。)

  玮君的家距我不远,可是进入90年代乱忙谁还有心弄文学,一直无缘少聚,偶然路遇拉手拍肩很热络。我是个怀旧者,后回长春,数次经过他门前,觉得景物宛在,人也一定活着!只要我敲门,音容笑貌,犹如目前。那幢很旧的建于60年代的老公寓依旧(这种楼结实,不拆100年也坏不了)。唉,为什么离婚(八九十年代间忽刮一阵“离婚热”风潮),为什么酗酒(!)他门前小巷今日挤满了狗肉铺猪肉林发廊洗浴桑拿,如他活着只要有钱不愁没处“潇洒”。可他死前已多年无正式职业,原规模不小的企业早经三五折腾淘空,连地皮都卖了,他空怀一手好钣金手艺。还是老话,死者径死,生者径生,“老牌”东北人都懂得“人死了说啥也是胡嘞嘞”,嗨。

  如果还有来生

  我要飞跑向你的家门

  带着吉它,带着酒,带着一群春天鸟雀般的朋友

  惊讶欢呼

  如果还有来生

  我要记得你的忧伤你的寂寞

  你的情至深处人孤单

  在一个春阳的午后敲你的门

  做一杯早餐的牛奶,黄昏的风

  如果还有来生

  我要记着你记着你住在绿色园林的门外

  我们将不再谈钱不谈辛苦不谈成功

  抱紧青春,在四月的孟春焚尽诗稿醉成酩酊……

  (拙写纪念玮君的诗二首之一)

  桑

  她姓桑,家的院子里确有棵老桑树,春暖花开夏荫如盖秋天桑椹果实甚密。不知为何家人忽锯去了这棵树,不久她也遽然辞世。(她走后我又去了次她家,残桩犹在)

  今天回看,谁曾爱过我们,我们曾爱过谁,对他人都并无具体涵义,我们当年的确切关系应是“文学女友”(指我呼她——她们。)

  文学的“女友”!是我们这一代较西安<;女友>;杂志更早用实践发明的时代称谓(不仅仅具性别的意义,更广,可意会不可言传),是以弥补我们的社会交往、公共关系里的某种缺憾,是以精神的形式,特别是文学、诗的形式一种“冲决”,它始于70年代末止于80年代初期。其后的青年将难于理解这句子全部含意“这是普西金和他的女友凯恩走过的林荫路…”世界上有谁会知道、记住这些普通的姑娘们的命运,就是我这一代血肉联系的昨日之一部分!她们曾最先大胆地抗争,与生活、与不公的命运、与庸俗、与污玷时代的浊流,因而闯进了文学圈(文学不是种宗教,但在特定氛围症候是种人生利器,提供保卫与战取人之生存的光明权)。她们是我们在寒室炉火旁漫谈(长长的文学,浪费的时光,不含金)惟一忠实的听众。没有她们我们会寂寞死的会使昔日的辉光黯然折掉一半。……

  桑走得最早,离于手术台。她结婚的那天我去了,婚车发动时她竟嘤嘤的哭泣!(不祥的预兆)我们都知道而不说她为什么哭。她走在我们丰盛的“文学晚宴”刚要散席夜阑人静前。

  ……她跑去街头兴冲冲给我买来午餐:香热的油饼、葱丝;我们共同跟人习过吉它琴(那时吉它刚兴,再以前似有西化“颓废”嫌);在寒而冷的夜街散步;她的镜片结着细白的小霜花,长巾飘闪。……

  她好强,好学而明智,肯定知道死后也没人纪念她。当年的“文学女友”们,印象里都较端庄、热情,而不失活泼机趣。

  你走了,今天不再有人能懂“为什么昔日冒尖的先锋派会变成保守派”,并会心微笑。关于纯粹文学的话题被束之高阁。我的诗句“轻轻地笑/笑声牵动阔叶杨的沙沙/它的诙谐来自坚硬的根底/我们都在一瞬间理解到/要笑的含义”已无人可与交谐。只有你会支持我将“浪漫派”进行到底,你懂得。你会知道留下空缺无人替补。我们格斗的剑已快触近文学、人生边缘,而后断弃。你知道一定知道春霜过完了,日子愈暖,而暖和后会随之更加空虚落寞。啤酒好苦哇(有次席间大家笑学俄罗斯人举杯呼“苦哇,苦哇!”)……

  (在昨天我们以知道一切均属徒劳,但我们还绝对梦不到:有一天,我们会随时光流逝连对历史的诠释权也一同失去)。

  ……再去敲你的家门

  死亡已锯断了院中桑树

  你的父亲满眼失神

  头上的白雪堆向屋顶

  再没有春日午后的诱惑

  你说你要嫁给我你长得并不漂亮

  黄沙扫过长街你荡涤了我的魂魄……

  春街上春雪融融

  往事朦胧

  20年一次的心惊肉跳

  此后这座城市再没有一颗真正的桑椹。

  ……她爱我?我也爱她?……不知道。一辈子的“宴席”都吞咽下去了——呵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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