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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胞胎

发布时间:2022-12-13 14:46:51

  幼年时胡同里有一对双胞胎姐妹,印象中她俩常在乘凉的人们面前唱歌跳舞,其父母总是给她们梳同样的发辫,穿同样的衣裳,在加上远高于同龄人的高条身材,里弄中格外惹人注目,上中学时每天身后都有一群男生追逐,她们的脸上也总是灿烂无比。她们大我五六岁,与我大哥同班。

  文革开始,俩人参加了红卫兵,和大哥一起参加了毛主席在天安门广场的好几次接见,并走遍了大江南北。那时她们都一身绿军装,代一鲜红的某(战斗兵团)袖标出入胡同颇显英姿勃勃。当我还在马路边看游行队伍或呼啸的武斗车辆时,她们以经加入到天津文革中著名的火烧政师,炮轰609的战斗中了,有一天这姐妹俩和大哥都满身是血的回来,把二家人都吓得够呛,好在他们仨都无大碍。至于当时他们是怎么形容其武斗惨烈程度的我以不记得了。

  68年下乡那年,我去车站送大哥,也看到一同下乡的秭妹俩。因为是知青专列,车站上人海若潮水,汽笛一响,哭喊声震撼人心,可她们俩却面露微笑,没掉眼泪,到好象很兴奋。她们和大哥被分到中苏边陲的一个村庄,当时中苏关系非常紧张,他们都参加了民兵队伍,有枪准军事化。每天爬冰卧的在边境配合边防军巡逻。有一年,当地的一个大队书记强奸了一名女知青,女知青跳乌苏里江自杀,愤怒的知青聚众群殴打死了支书,引得当地公安来知青宿舍抓人,双方剑拔弩张枪上膛,险些发生流血事件。几十个知青在村子里不能待了,随即进深山开荒种田,住山洞打野兽决不扰民彼此也算相安无事,当地公安也不可能对这些孩子诉诸武力。好在不久知青大返城,公社领导派人上山谈判,放下武器后会为每一个知青办理回城手续。

  回天津后,姐姐顶替父亲进了工厂,因为是动力部门男人很多,工作清闲的很,每天打牌下棋唠咳钱还不少拿,又因为人长得高条身材俊秀妩媚,不久就被一车间主任看上,两人相爱结婚,男方又是一高干,婚礼很是风光。而妹妹先是和一群街坊大娘刷油漆桶,又脏又累钱还少,于是姐姐总觉得欠妹妹点什么,因为当初妹妹是因自己身体不好主动让的顶替名额。妹妹后来自己摆摊做小买卖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白眼,但也因此结识了一卖瓜小伙,两人相爱成家。对方是70年代被强行谴散回乡的,80年代回城时连住处都没有,一亲戚家的六平米小房成了他们的新房,新婚之夜妹妹哭得一踏糊涂。

  而姐姐的男人是车间主任,父亲又是一局长,住得是独门独院,吃得尽山珍海味,出行甚至有专车接送,姐夫虽有些看不起妹夫,但碍于妻子情面,也礼遇有加。80年代改革开放,城市国营工矿企业要对口扶植乡镇企业,可以说要钱给钱,要物送物,需要设备到厂区就拉,姐夫更是做为技术人才去直接帮助建厂。一时姐夫成了农村人眼中的财神爷,享受贵宾级的优厚待遇,每天有专人给做饭收拾房间,出行都是小车接送,连公社主任都视他为座上宾,每逢回津鸡蛋香油及各种土特产都要捎带很多,每次街坊四邻都会沾光,而妹妹家自然会是最多的。逢年过节就更加重视,年货会专车送至每一个厂领导家,自然还有不菲的现金,姐夫会给侄男甥女们可观的压岁钱,邻里都羡慕姐姐命好。姐姐生怕亏欠妹妹,给她的实惠最多,让妹妹的女儿在自己家吃住并包所有上学开消,而妹妹两口子为吃饭疲于奔命也顾不上女儿,二家走的好似一家。

  不过好景不长,随着乡镇企业的日益壮大,国家政策的偏差使其掌握了市场竞争的主动,就用不着姐夫他们了。姐夫回到工厂,才发现自己企业的市场以被扶植的几个乡镇企业刮分殆尽,工厂一天不如一天,下岗失业也就顺理成章了。而当局长的父亲又是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走后门以权谋私根本不可能,还时常说教抗日战争如何艰苦,抗美援朝如何惨烈,要凭自己奋斗。他至死也没给一个儿女调过工作,没向组织部提过一个要求。以致力于五个子女全都失业,甚至连姐夫第第的住房还是在老爷子死后,老太太去局里要来的。

  而妹妹两口子呢?由于肯吃苦,渐渐地积攒了些本钱,越干买卖越大,又是开饭店又是开工厂以至于有了自己的公司,买了别墅开上了汽车。她们自然不会忘了姐姐家当年的接济和帮助,经常来看望并不吝钱物,给外甥买自行车衣服交学费甚至电话费也认为很正常,还多次邀妹妹俩口子到自己公司上班,可妹夫却打死也不来,给曾经根本瞧不起的妹夫打工想起来就上火。每次妹妹俩口子到姐姐家都小心亦亦,不敢有些微的趾高气扬相,生怕那句话惹怒了姐夫,让大家难堪,回到家中才敢谈论姐姐家的寒酸。

  姐姐俩口子每日起早贪黑,先是卖菜,后是捣弄鱼虾,这其间还磨过豆浆,累没少受钱赚得并不多,虽买了汽车人前也挺象那么回事,但个中苦衷只有自己最清楚,数九寒冬酷暑烈日再加交管城管市场管,什么罪都受过,什么人气也得受,挣得钱辛苦了花都心疼。人就是这样,生活中不顺心的事多了,脾气会越来越大,姐夫也如此,原本挚诚憨厚的人也变得有些怪异,以至于嗜酒如命,一天三顿高兴了能喝一斤多白酒,喝了大酒脾气更暴,骂社会骂改革骂自己局长的爹,这时姐姐和儿子就不敢招惹他,直到他骂累了睡着。娘俩知道:他买不出去货着急,海货坏了扔了他心疼,罚了不该罚的钱他窝火,遇到强拿强买的他敢怒不敢言,再遇到挽心眼占便宜的市场管理他也只能忍。当然有时买卖顺了一天赚好几百,他也会高兴的脸放光,说给个局长也不干,谈到给妹夫打工更是一脸的鄙薄,百十元一斤螃蟹也舍得造几斤,以至于吃出了痛风病,满面红光的就是浑身疼,到医院一瞧,大夫一见他俩口子的神色扑哧乐了,说你们肯定是卖海货的,那玩艺吃多了就得这病。

  姐夫依然瞧不起妹夫,话里话外总说自己生不逢时,常回忆上学时的风光和在乡镇企业时的神气,当然在怨天怨地的同时也怨自己失掉了几次改变命运的机会,有时酒劲上来会打自己耳光。有时妹妹俩口子来看望,三句话没过他就教训上妹夫了,以至于妹夫好几次发誓不登他家门,但妹妹心疼姐姐,遇上难事会第一时间送钱送物,比如孩子交学费或姐姐姐夫交养老保险。家贫万事哀,姐姐家的平房年久失修,遇上下天好几处漏雨,冬天撒气漏风冻死人,夏日酷暑难挨,妹妹俩口子想给姐姐家修房在买个空调到惹得姐夫大发雷霆,说我用不着你们施舍。经常见姐姐姐夫吵架,为一点小事男人就可能火冒三丈,骂不决口,可一会阴转晴,男的会给女人去买早点,女的依旧盯嘱男人别忘记吃药。周围小贩都说这俩口子没正型,可我明白,夫妻几十年相处,爱与情灵与肉早以揉撮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非更谈不上对与错了。男人有时会对众人讲,自己没能耐,让媳妇跟自己受苦了,女人也会对我们说,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娘俩他吃尽了苦,当个男人也不容易。

  姐夫从不说感谢妹妹家的帮助,甚至有时赌气让妻子算欠妹夫多少钱砸锅卖铁一并还,背地里却对我们说这些年也亏了人家接济,否则会更难。妹妹妹夫知道姐夫脾气并不计较,让我们都关照着些,人们说这姐俩有心灵感应,也有人说,一颗肠子爬出的,打断骨头连着筋理该如此。也奇怪姐姐身体一直不好,但生活越苦身体到好了,能吃能睡还挺有力气,每天半夜去上鱼虾,在去早市卖一上午,中午回家做饭,丈夫吃完倒头就睡,自己还要收拾屋子,晚上还出夜市。男人还血压高血脂高,因此有时她甚至自己开车去上货卖货,我甚至有一回看见她自己换汽车轱轳,一身油脂麻花依然难掩她那曾漂亮出众的脸庞,她有时单独卖鱼虾会格外的快,其美貌与恬静使她颇有顾客人缘,她得意的很倒气得男人索性剁一边落轻闲。有一年八月十五傍晚,路旷人稀,人们多赶着回家吃团圆饭了,我见她正兴致勃勃的数着大把的钞票,嘴里还大声嚷嚷叫卖,螃蟹肥呀!声音宏亮的使行人都忍不住回头瞧她。做买卖的都曾有过挣了大钱后的狂喜,可没练过摊的人是难以体味那数九寒冬凉至骨髓,酷暑烈日骄阳灼人的滋味,可为了挣回那维持生存的,那能让儿女上学的钱,他们没有退路。

  而妹妹正相反,这些年不是这疼就那不舒服,天天抱着药罐子,虽然妹夫每年都带她或新马泰或欧洲十日或非洲大草原旅行一次,但大部分时间忙于业务和应酬,将她留在家守着200多平米的豪华别墅,有时刚到家一个电话就又飞到大洋彼岸。女儿上大学后,她百无聊赖几乎神经了,打一天牌后连饭都懒得吃,更懒得做,手中有钱却不知干什么花,衣橱里有的是衣服却没一丝心情穿。她甚至羡慕姐姐一家三口天天腻在一起,做一大桌子菜吃得其乐融融,羡慕姐姐与姐夫二十四小时都在一块,甚至连她们打架也羡慕,自己有时想吵都没人吵,在加又闹更年期,成宿成宿的失眠,她会想男人每天会接触什么女人,会不会嫌自己老在外找小姐。难得丈夫回家,那怕对方再谨小慎微,那怕干再多的家务,那怕买的钻戒上万,她也怨气冲天,仍然会爆发家庭战争,男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过后她也自醒,这不是有好日子没好过吗?可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一次姐夫有事一夜未归,姐姐一晚上打了好几个电话给妹妹,说男人不在家自己根本睡不着觉,放下电话,妹妹早以泪如雨下。

  女人有时是奇妙的,你也许把整个世界都给她,她依然不满足;可有时只须一个温暖的怀抱,她以心满意足。每个人也如此,唾手可得的东西并不珍惜,而当真正失去了才感到惋惜,那时以与事无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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