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丽
小的时候家里很穷,文革中,爸爸又被打成右派,近了学习班。我在家里是老大,记得在我刚上初中的时候,妈妈,叹着气用商量的语气对我说,“孩子咱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爸爸在学习班,爷爷奶奶年龄又大,体弱多病,弟弟妹妹们年龄又小,初中咱不念了行吗?”妈妈抚摸着我的头说“过几年咱家境好转了,妈妈再送你进学校。”说完,妈妈抱住我的头,两行泪水簌簌地从脸颊流了下来。……。……没过多久,我便在邻居的帮助下,来到木器厂,做临时工。虽说岁数小傻呼呼的,但干活也不惜力气。转眼间我干了大半年,家境确依然没有好转。
春天木嚣厂又到了招工的季节,厂部决定在招收十名临时工打包装箱子。其中有有位女孩,比我大几岁,分到我们组,名字叫何丽。她中等个儿,白净的爪子脸,一头乌黑的长发,长的很美,两只眼睛像秋水一般,但明丽的眼睛,总是有些失神。很少说话,脸上总挂着淡然的神情。但工作起来,却和男同志一样能干。钉箱子时,手上磨起了血泡,流出了血,她也不去理会。女孩子干这样的活,着实很吃力。我的工作做完之后,便想去帮她一把,但每次都被她婉言谢绝了。看着她消瘦的身体我真的很同情她,关心她。
记得有一次,我试探性地想问问她“姐姐,你为什么这般苦恼那?”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摇摇头,走开了。我总感觉她心里有个结,好像一把生了锈的锁,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钥匙才能打开她心中的锁。
我们临时工的宿舍,在厂子的东南角上,临时的简易房。墙上面挂着‘工作守责’,‘安全制度’的字样。钉木包装箱子的工作就是如此,干完活就休息。大家伙在一起喝水,聊天,打扑克,天南地北的海谈。木器厂嘛,唯一不许的就是抽烟。
休息时总是看不见何丽,她从来不和大家一起聊天,也不在一起玩。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去园木垛后边看书,不时的用木棍在地下写着什么。有一天我出于好奇心,偷偷的凑到她身边问她“姐姐你看的是什么书?”她不说话,头也没抬,拿了俩本书递给了我。我接过书一看,很惊讶,简直不可思议。《大学的英语》,《高等数学》之类的书。我问她“何姐姐,你是什么学校毕业的?”她平淡的说了句,“小学,”我惊呆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呆呆的好一阵才回过神来说“别骗人了”她缓缓地看向我说“我有必要骗你吗?”我说姐姐“你为什么,不去报考大学呢?”她低下了头,脸色苍白,表情十分痛苦,是那么的凄楚。她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好像在乞求我不要在问了,她的内心究竟受到了什么创伤,让她这么痛苦!
跟何姐姐这次交谈,深深的触动了我的心扉。小学毕业,完全靠自学,竟然可以达到了这么高的文化水平。令我佩服不已。这就说明,只要刻苦学习,不进校门,照样可以学到知识。我沉思了好几天,下决心走,何姐姐的自学之路。因为,我一生不想这么默默无闻的活着,用自己的艰苦努力,为今后的生活,开辟新的道路。
为了寻求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我去厂办请主任帮忙。找到了一间靠门卫边上后勤装杂物的小房间,这房间潮湿,阴冷,不见阳光,但是特别的僻静。我给自已安排好了时间,规定了学习计划:上班带俩本书,休息时间看;晚上作学习笔记,我每天都在探索和希望中度过。
一天的晚上,我那小屋的门,突然“当,当,当,”响了几下,我打开小屋的门一看,不是我的工友和哥们,而是何丽。她说:“听说你很用功,我特意来看看你,欢迎我吗?”话音刚落她便坐到我用木板做的小桌旁。翻开我的书和笔记认真看着我的作业,错的地方帮我做了修改,并且为我讲解,由浅入深,清楚明白。我做不出的题,她几句话就给我点透了。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来说“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我”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不知说什么好,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好笨。她苦涩的一笑,望了望窗外的月亮,说“太晚啦,我得回去了,”她走了,可她端庄的脸,还深深的留在了我的记忆里。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工。而是,我的良师。益友。
三天后的晚上“当,当,当”小屋的门又被敲响了,我一阵喜悦,心怦怦地跳个不停。我赶忙推开小屋的门,见她白晰的脸上漾着红晕,眼睛里露出笑意。我认识她大半年了,这是她第一次不带苦涩的笑容。她站在门前怀里抱着几本书,带着俏皮的口吻说:“欢迎我吗?我又来了!”我只是傻傻的笑不知说什么好。她迈进屋里,把书放在小桌上说:“我给你带来几本初中一年到三年的自学丛书送给你。”我很高兴的接受了,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感动。后来我才知道这几本书她跑了好几个中午,走了好几个大小书店才买到,花去了她半个月的工资,这时万般滋味皆涌上心头,我眼里涌满了泪水。
俩年的时间过去了。我到了初中应届毕业的年龄,在街道和学校的动员下,我随着上山下乡、插队落户的红流,去了边远的山村,建设农村广阔的天地。开始我们还有书信往来。但是在三个月后,失去了联系。多少年后,才听说,他爸爸文化大革命中,因为多说了几句话,打成现行反革命。判了十五年徒刑,死在了狱中。她和多病的母亲要离开着伤心之地,前往南方投奔舅舅,可怜的母亲又病死在南去的列车上。伤心欲绝的何丽从此就杳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