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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亲记忆

发布时间:2021-12-28 16:02:45
我祖父命不好,没有亲生的儿女,父亲是他从甘肃下来逃荒讨饭的人怀里用二斤面换来的。我的姑妈也是甘肃人,其实是我父亲姑妈家的女儿,也是苦难时候逃荒下来的。她和我父亲是表姐妹的关系。就这样,祖父也把她认作女儿,她也把我家当作她的娘家。我自然就把她称作姑妈了。

记得小时候,每年大年初二,哥哥和我都要装上几个白蒸馍,或者包子,或者油饼、麻花、油条之类,翻过一条大深沟去看望姑妈。每次去,一呆就是半个月,真有些“乐不思蜀”。姑妈家的村子是一个仅有几十口人的小村。村子中央长着一棵古老的大槐树,粗粗的树枝上,挂着一口锈迹斑斑的大铁钟,钟上刻满密密麻麻的文字。离树不远的开阔处,是一个多半人高、三面围着土墙的戏台子。然而,就是这个小村子,却给我带来了无限乐趣。

夜幕终于降临了,我们表兄弟六七个早早吃过晚饭,就高高兴兴地去看戏。黑黑蒙蒙的夜色烘托出了一片亮晃晃、空荡荡的舞台。台下早已人影绰绰,熙熙攘攘,人们走动着,拥挤着,喊着,叫着,笑着,说着,急切盼着开场。一些淘气的孩子迫不及待,爬上土台子,跑过来,窜过去,时不时撅着屁股,撩起幕布往里看。忽然,大幕徐徐拉开了。秦腔《杀庙》开始了。姑母的邻居老田男扮女装,拖儿携女,急煎煎出场了,一步一顿,那女声女气刚一开腔,台下就哗哗哗地响起了掌声,有人还吹起了尖利的口哨。台上,唱得如泣如诉;台下,看得如痴如醉。群众是爱憎分明的,也是疾恶如仇的,他们的情绪被充分调动起来了。有人竟然无所顾忌,高声大骂起来。一切都怪狗日的陈世美那家伙,真不是人!你看那秦香莲母子多可怜啊!韩琦风风火火上场了。仔细一看,原来姑父是扮演者。只见他威风凛凛,怒不可遏、怒发冲冠的样子,嘴里呀呀呀地喊着,冲了上去,又退了下来;举起了剑,又放下了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舞台上转圈圈。不杀她们,有辱君命;杀了她们,有丧天良。可以看得出,他的内心世界是多么矛盾!忽然,他大喊一声,犹如霹雳雷霆,拔下佩剑,只见寒光一闪,就朝自己的脖子抹去。咚的一声,韩琦就直直地倒下了。掌声春雷似的在大年正月的夜里响起来了。台下骚动起来,许多人不约而同地站起来,伸长脖子往台子上看。大幕缓缓合上了。我和哥哥心里有些着急,连忙挤出人群,向后台跑去。啊,姑父还好端端地活着,他正在和几个人有说有笑。

事后,我曾经问起姑父,你怎么演得那么像啊?他说,戏演人生,戏演社会。演员要演什么像什么。当时,他的话意味深长,我年龄小,并没有多少理解。现在想起来,果真是那样,从古到今,人世上的“陈世美”的确太多了。那时姑父真的是把一个大义凛然、疾恶如仇、视死如归的韩琦声情并茂地演活了。

有一年的正月里,姑妈家的村子里耍社火,有跑旱船、踩高跷、秧歌队等。我们表兄弟们整天跟在后面看热闹。那时“四人帮”刚被打倒,全国上下大快人心。姑父带着一伙人想象着编了一个非常有趣的节目:用纸糊了一个活灵活现的黑毛驴,让邻居的老田骑着毛驴,男扮女装成江青,穿着黑礼服,围着白毛巾,竟然叼着长长的烟斗,戴着一顶七品芝麻官的官帽,大摇大摆,趾高气扬,妖里妖气;然后,姑父和另外两个人分别扮演王洪文、张春桥、姚文元,穿着不同的衣服,画着不同的脸谱;王洪文在前面颐指气使地牵着驴;张春桥像古戏里的公公似的,在旁边怀抱着笏板,拿着扇子,边走边摇;姚文元拿着鞭子,在后边踉踉跄跄,跑得满头大汗。那小毛驴走着走着,就不走了,用鞭子一赶,竟然尥起了蹶子,还昂昂昂地大叫起来,真有点不可一世的样子。我们一群小孩子跟在后边直笑得前俯后仰,害肚子疼。那个节目从开始创作,我一直跟前跟后看,姑父他们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己见,不论是构思、扮相,还是表演,都非常滑稽,非常搞笑,夸张地活化了“四人帮”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的跳梁小丑形象。

那时,姑父是村里的干部,也经管着村里的代销点和药铺。正月里,他四处跑着联系群众唱戏、耍社火的事情,根本顾不上家里的家务活。所以,我们表兄弟们也时不时帮着姑母姑父干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当时,大表哥刚刚结婚不久,哥哥、我和二表哥就一直睡在村外的饲养室里,天天伺候着一头红红的大犍牛,喂草、挑水、垫圈。有时,我们拿着铁刷子给大犍牛挠痒痒;有时,也趁着风和日暖铡几担麦草。然而,对我来说,最好不过的是坐在饲养室热烘烘的土炕上,独自一人,吃着甘甜的柿子,静悄悄,如痴如醉地阅读着《封神演义》、《西游记》等长篇神话小说了。大表哥爱看书,他自己掏钱买了许多书。这些书我听过,从来没有见过;那时一见如故,爱不释手。那个正月里,除了看戏,看社火,我的腋下都夹着书,走到哪,就读到哪。就这样,我平生第一次读完了《封神演义》和《西游记》。

不知不觉间,春节就要结束了。正月十五下午回家的时候,我和哥哥总有些依依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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