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能写下这个题目，我心里感到非常快慰。

因为近乎四十年了，始终有这样一种鸟，一直在我记忆的乡村、田野和天空，飞来飞去，喧闹不已，怎么也驱赶不走。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只记得它比鸽子稍大，长着一身乌黑光亮的羽毛，两只红红的爪子，一张红红的嘴巴，整天在村子、田野、树林上空，成群结队，飞来掠去，闹聒聒齐飞，舞翩翩落下，哇啦哇啦，叫个不停。当时，村里的人们都叫它“红嘴鸟”，我很不满意这种名字，但问了好些人也无从知道。
这究竟是一种什么鸟呢？绝对不是乌鸦，乌鸦全身乌黑自不用说，嘴脚也是黑的，在村子里纷起纷落，谁没有见过？也绝不是白头翁，白头翁脖颈上有白毛，经常在野外跟着牛羊转；可以说，哪里有牛群羊群，哪里就一定有白头翁出现，它们总是在牛羊背上迈着小步，啄来啄去。
后来，不知啥原因，这种鸟不知不觉消失了。
前不久的一天，我忽然打了“红嘴乌鸦”几个字搜索了一下，奇了，还真有这种鸟，打开网页细看有关这种鸟的生活习性和照片，我一下子判定记忆中的这种鸟一定是红嘴乌鸦，我高兴得差点叫了起来。

那是大约四十年前的事情了。

邻居的堂兄家门洞旁有孔塌窑，窑的半崖上有个干枯多年的水洞。不知什么时候，两只红嘴乌鸦找了来，以此洞穴为窝巢，叼了些茅草、树叶、鸡毛之类铺了进去，舒舒服服安居下来。平时，它们比翼齐飞，你追我赶，过着似乎比人间更自由、更幸福、更温馨的日子。到了每年麦收前，一窝黑不溜秋的幼雏就悄悄地孵出来了。这时，我的堂兄就常常领着一群兴致勃勃的孩子，站在院子中央，踮起脚尖，仰起头来，指指点点。有时，为了把窝里的情况看个一清二楚，我们也来到窑脑脑上，站在斜对面的位置，向下俯瞰。一进入育雏阶段，就是两只老鸟最忙碌、最辛苦的日子。两只老鸟整天从早到晚，慌里慌张，飞出飞回，每次回来，嘴里都叼着虫子。小鸟们一看见老鸟翩然落下，全都吱吱喳喳叫起来，张大嘴巴，跃跃欲试，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争先恐后抢食物吃。它们长得真快，简直一天一个样。稍微大些了，有的小鸟似乎嫌窝里憋闷，就来到窝边，摇摇晃晃，战战兢兢地散步。有一回，一只小家伙不幸坠落院中，被我轻而易举抓住，成了掌中玩物。翌日，堂兄劝我赶紧放回去。小伙伴们七手八脚抬来一个长长的梯子搭在墙上，我颤颤巍巍爬了上去，刚把小鸟放回窝里，老鸟突然回来了，随着一声声暴戾的大叫，它们像战斗机一样，朝我的头顶俯冲下来，我被它们恶狠狠地啄到了头上。小伙伴们见势不妙，丢下梯子，仓皇四散，梯子顺墙溜了下去，我一下子被摔倒在地，幸好只擦伤了脸，崴了脚脖子，没有什么大碍。

一切都缘于那两只红嘴老鸦，它们为什么要鹐我？它们为什么要鹐我？我想不通，就对红嘴乌鸦狠得咬呀切齿，发誓非要报这个仇不可。一天，我趁着堂兄家没人，撺掇了几个伙伴，从路上弄来一堆子不软不硬的泥团，站在窑脑脑上，拿着泥团瞄准红嘴乌鸦的窝口就一阵枪林弹雨般乱扔，小鸟吓得钻进窝里，窝口却被泥团严严实实糊住了。我们曾经拍手称快地庆祝了一番。随后的两天里，我发现两只红嘴乌鸦左冲右突，上蹿下跳，无奈极了，狼狈极了，也悲催极了。它们在崖畔的枣树上，不停地飞着，也不停地叫着，其形之憔悴，其声之凄楚，我是真真切切、幸灾乐祸、昂昂得意地看到了。有一天，我发现这两只乌鸦都郁郁而终了，一个死在了窑脑脑上，一个死在了院子当中。

近乎四十年后的一天，我忽地幡然醒悟了。原来，那两只老鸟也是为了保护四只小鸟，就像父母有时要舍生忘死，冲锋陷阵保护儿女一样，必须俯冲下来，拼死一搏，它们做得一点没错！是我错了！可是，我这个有名的小淘气、捣蛋鬼、捣怂骨头，醒悟迟确实了！如果早一点的话，那一窝小鸟不至于活活闷死！那两只老鸟更不至于抢天呼地，啼血悲号，奄奄而死。

2013年3月的一天下午，我终于醒悟了，也彻底醒悟了。

——是我害死了几只小生命！

值得庆幸的是，我最终还是找到那些小鸟叫什么名字：红嘴乌鸦！红嘴乌鸦！红嘴乌鸦！我简直有些喜出望外。
向你们赔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