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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和她的那群鸡

发布时间:2021-12-28 16:17:42
记得小时候,祖父常常唉声叹气,自言自语地说,他和我的祖母都属于鸡命,一辈子土里刨食,土里吃,吃一顿,算一顿。这话说得一点没错。事实上,自从我能记事起,我们家里就从无隔夜之粮,从来没有过盈余,似乎年年过着有上顿没下顿、鸡屁股等着掏蛋的苦难日子

我的祖母是个残疾人,不会言语,身体不太好,但她最爱养鸡,在村里却是出了名的。人们特别称道的是她孵鸡娃的出蛋率、成活率非常高,每窝蛋最少都要孵出十七八只小鸡来。所以,大凡村里有人孵鸡娃,她总要被请上门去帮助选鸡蛋。在我的记忆中,祖母把孵鸡娃当作一件很神圣的事情。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她都要寻一个“罩窝鸡”,精心伺候着孵一窝小鸡娃出来。每次给窝里放鸡蛋前,她都要抱出鸡蛋罐罐,一个一个认真地挑拣。琢磨着成色好不好,掂量着斤两足不足。接着,再拿一只圆圆的面箩倒扣在太阳波里,把鸡蛋小心翼翼地放到箩底上,仔细观察动静,随后又拿到手里对着太阳光反复端详。就这样,她总是亲手一个一个地选蛋,选够二十一个,才放到罩窝鸡的肚子下面。

“鸡孵鸡,二十一。”在这二十一天里,老母鸡是非常爱岗敬业的,不论白天,还是晚上,它都一直静静地呆在窑洞门背后的旮旯里,不声不响,似在恹恹欲睡,又似在眯瞪着眼睛,坚持用自己的体温烘烤着那些鸡蛋。倘有陌生人靠近茅草窝,老母鸡便陡然变得凶悍起来,张开双翅,蓬松着浑身羽毛,嘶哑着嗓子尖叫起来,仿佛盛怒咆哮的刺猬,摆出一副欲和你拼命的架势。有时,老母鸡也把坚硬的喙杵在鸡蛋里,划着圆圈,搅动着,翻动着,好让窝里的所有鸡蛋均匀受热。有时,烦躁闷热得不行,老母鸡也会跳下草窝,去院子里散步凉快,踱着步子转悠,嘴里咕咕叫着。在这段日子里,祖母总像伺候一个坐月子婆娘似的,精心伺候着老母鸡,一点一滴,总是那么细致。每天早起,她就剁些青草,掺上麸皮,和好一碟美食,放到老母鸡的嘴边。觑着母鸡出去了,她便赶紧拿一团旧棉絮捂上鸡蛋,生怕着凉,宛然那是未曾满月的孩子。这期间,祖母经常掰着手指头计算着日子,从她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她是那么焦急。有一天,我终于听到了小鸡吱吱的叫声。我赶紧告诉祖母。她殷殷跑来,立马抱起老母鸡。哇!多么可爱的小精灵啊!有的小鸡娃刚刚鹐破了蛋壳,有的已经露出了小嘴,有的正狠劲蹬着蛋壳,一点一点往出挣扎。这时,祖母简直就像它们的接生婆一样,格外细心。她及时把那些空蛋壳捡拾出去,小心地翻动着每个鸡蛋,仔细地观察着它们的变化。有时,也施以援手,帮助小鸡娃彻底金蝉脱壳。


这以后,我们家里就多了一群活泼可爱的小生命。从早到晚,老母鸡带着它们出来进去,跑到这,跑到那,时而来到篱笆下,时而钻进园子里,时而来到粪堆上,时而钻进草丛里,为觅食忙得不亦乐乎。每天早上一起来,祖母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鸡从窝里放出来,或者撒些秕谷,或者拌些粗食,给它们吃。第二件事情是,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出去了,祖母总是跟在后边担当保卫工作。如果它们走远了,她就一个劲往回赶。那个时候,威胁鸡群安全的有老鹰、狐狸、狸子、喜鹊、老鼠,甚至还有猫。常常是早饭或午饭时,老鹰会突然从村庄上空降临,嘴尖尾长的红狐狸也会从门前的沟渠里悄悄蹿上来,它们往往一抓一个准;狸子来无踪,去无影,经常半夜三更偷偷前来扒窝;喜鹊也会遽然从桐树的枝叶里俯冲下来,掳走小鸡娃;最气人、最猖獗的要算老鼠了。记得有年初夏,老母鸡在门后的墙角里孵出了十七只小鸡。祖母那天出门,整整一个下午,老鼠在地上出出溜溜像遛马,尽管我在磨道里撵着打,小鸡还是被拉走了十二只。祖母回来后,真是气极了,咿咿呀呀,见人就打手势诉说,眼里泪花涟涟。当时,我曾经迁怒于老母鸡,归咎于老母鸡,它为什么就不能尽职保护它的孩子们呢。最后,还是祖父说得很有些道理,门后光线太暗,老母鸡麻子眼,看不清楚。我们顿时恍然大悟。于是,祖母赶紧把孵小鸡的麦草笼放到了炕角角,面对面看管起来了。

在我们一家人的眼里,祖母疼爱着那群鸡,那群鸡也痴爱着祖母,她们之间已经建立起了一种不可言喻的深厚感情。如果祖母坐在院里的板凳上,那群鸡就把她团团围住,走过来,踱过去,盯着她目不转睛地看。祖母伸出手去,咕咕一叫,那群鸡就会一窝蜂似的乖乖跑过来。更为有趣的是,那些伶俐可爱的小鸡娃,也似乎看出了祖母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它们都争着亲近祖母,有的站在她脚上,有的飞到她膝盖上,有的飞到她的手上,有的飞到她的肩膀上。一旦祖母站起来向前走去,那群鸡就好像一群士兵一样,从后边突突突地飞跑了过来,紧紧地跟了上去。祖母走到哪里,它们就跟到哪里。往往这时候,就是那群鸡肚子饿了,向祖母要吃的了。

后来,那群母鸡们就开始下蛋了。未下蛋前,母鸡们总是有些异常的表现,个个红着脸,在院子里,在柴草棚里,转来转去,东张西望,好像寻找着什么。忽而向门背后的茅草堆踅摸过去,忽而跳上窗台,忽而飞上草棚。我们乡下人管这种现象叫做“跳窑窝”,一旦母鸡开始“跳窑窝”,就意味着它们正在找窝准备下蛋了。家里是没有那么多的鸡窝的,好些母鸡就把下蛋的地方选在了窑院前的菜园里,有的选在了篱笆下,有的选在了那棵大花椒树下,有的选在了黄花菜丛里,有的选在了大丽花丛里……下了蛋,窑院里可就一下子空前热闹了。一会儿,这儿钻出来一只母鸡,呱呱呱地叫起来;一会儿,那儿钻出来一只母鸡,呱呱呱地叫起来。它们似乎都在争着向主人炫耀请功,自己下蛋了。祖母从屋子里走出来了,那群母鸡们就箭一样射过去,把她跟前跟后,呱呱呱地叫个不停。随着一把秕谷撒出去,叫声才渐渐消停下来。

那群母鸡产蛋后,我们家每天都可以收到十几颗蛋,但那个时候,除了过节,家里来了客人,或者给住队干部管饭,祖母是从来舍不得给我们吃的。一旦有人上门来买,她却毫不犹豫地一股脑儿从柜子里拿出来。就是有时提着鸡蛋篮子到收购站卖了,祖母连个水果糖也没有给我们兄妹买过。其实,我们心里都很清楚,这并不是祖母抠门和吝啬。那时候,她养鸡卖蛋的钱是要维持一家人的日常生活之用的。平时,像灌瓶煤油,称些盐或碱,买些火柴、针头线脑、衣料等,以及后来我们兄妹上学的报名费、书本费等,都花的是卖鸡蛋换来的钱。祖母,她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全家人能穿上能戴上,能顺利熬过那些艰难的日子。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还多亏了祖母,以及祖母养的那群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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