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姐是福
立冬之后,天气渐渐地凉了。在衣柜里翻找衣服的时候,一件崭新的毛线衣映入我的眼帘。这是大姐去年织的,当时送给我的时候,我还推脱不想要,说我们这里一年四季都暖和,用不着穿毛线衣。可大姐说:“年纪大了,眼睛花了,这可能是我给你织的最后一件毛线衣了。”
大姐比我大六岁,在我还一路读书的时候,她就开始操持家务了。大姐是我们家第一个真正经商的人。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刚刚出嫁的大姐,和他们村里一伙年轻人组成一支队伍,率先做起了布匹生意。他们隔一段时间就要挤长途汽车,连坐十多个小时,到几百公里外的省城批发布匹,然后大捆大捆地搬上车顶,又坐十多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往回赶。接下来很多天,他们便分坐几台手扶拖拉机,早出晚归地到周边的圩镇轮流赶集,摆摊零售。
这是一项十分辛苦的工作,而且有相当的危险性,因为既是手扶拖拉机,又是人货混装,还是乡村公路。有一次,他们中一辆手扶拖拉机就出车祸了,翻滚到了坡下的水田里,很多人受了伤,我大姐的腰部也受了重伤。虽然被及时送到县城医院救治,但还是留下了一些后遗症,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高强度负重。
大姐开始只是和大伙一样卖布料,后来觉得顺便帮买布料的人把布料加工做成衣服更赚钱,于是就买回缝纫机,开始自学裁缝活。正是由于这样一条龙式的服务,大姐的生意比一般人要好。但这样做也让她更加辛苦,白天要出去摆摊卖布,晚上回来还要赶做衣服。尤其是冬季接近过年的那段时间,买布料做衣服的人特别多,大姐只得白天晚上连轴转,忙得不可开交。但再忙再苦,她也会确保在大年除夕前,加班加点把我们全家人的新衣服赶做出来。我记得很清楚,每年春节走在人群中,我觉得我们全家人的衣服,无论布料还是款式,在当地都是最漂亮的。
几年之后,大姐用她辛苦赚来的钱在镇上买了地做了一栋带店面的三层楼房,不再像以前那样坐着手扶拖拉机风里来雨里去地到处跑。但她毕竟是个闲不住的人,一方面开着布匹店、裁缝店,另一方面还带着一帮学裁缝的徒弟,而且总是一批接着一批,直到后来卖成衣的人慢慢多起来。大姐不仅衣服做得好,而且鞋子、鞋垫也做得好,尤其是毛线衣织得相当有创意,所以向她求购订购的人总是络绎不绝。我多年的衣服、鞋子、鞋垫等基本上都是她分季节提供,甚至我的一些朋友,看到我的衣服、鞋子、鞋垫那么时髦,也纷纷请求我大姐帮着量身订制。
有姐是福,于我尤甚。不仅我穿的衣服、鞋子、鞋垫等由大姐无偿提供,而且我后来读大学时的很大一部分费用也是她主动支付。即使大学毕业在外面参加了工作,她也不忘时不时地帮我和我老婆捎带一些鞋垫来,上面绣着“一帆风顺”、“好人好报”之类的祝福。后来我的孩子出生,很多衣服鞋帽也由她提供,尤其是花花绿绿的毛线衣、棉布鞋等,基本上都是她亲手制作。
大姐虽然做生意赚了一些钱,但她还是希望后代多读书,不要走她的老路。正是坚持这种家教观念,她的两个孩子后来都考上了大学,并在城里找到了较好的工作。大姐对此最为欣慰,而且在孩子们各自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之后,毫不犹豫地放弃了经营多年的生意,远离家乡,心甘情愿地当起了她的全职外婆。每当看到她用并不十分标准的普通话,在教自己的外孙读唐诗宋词,我心里真是又好笑又感动。
“四十四,眼带刺。”这是我们家乡的俗语,说的是人过了四十四岁,眼睛就不好使了。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在家乡还是出来外面,我都在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大姐无微不至的关爱,就像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温暖的阳光一样。在我的记忆中,大姐一直就是那个扛着一百多斤布匹跑得飞快、一个晚上可以赶做多套衣服包括鞋子和鞋垫的大姐。直到去年她送我这件手织毛线衣并说出可能是最后一件的时候才突然发现,大姐已经被岁月不知不觉地催老了。而我虽然还没到四十四岁,但一下子也有了视线模糊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