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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满青草的记忆

发布时间:2024-07-03 23:43:13

  荡荡漾漾的一库水,连绵起伏山连山。这也许是我乡下老家一道别致的风景吧。我记得,在我的童年时代,也就是当年人民公社大队生产队大修水利的年代,有一年秋收一过,县里一声令下,从我们公社附近的几个公社的大队生产队调来了劳动力连同我们公社的几十生产队的青壮男女劳动力就在我家乡寨子的左侧的山谷间兴修了一座大水库。那时候的调动劳动力如同古代皇帝下的一道圣旨,容不得怠慢和推脱,我们大队的百来户人家都驻扎了来自别处前来修水库的人们。在我的记忆中,水库大坝的工地上人头攒动,夯声阵阵,女挖男挑,从几里外运来黄土填坝筑坝,人来人往,热火朝天,这种大场面如今只能在电影电视剧里看到了。

  当年,真是人多力量大,一个冬天就修好一座大水库。第二年开春就蓄上一库的水,从这之后,家乡山谷出平湖。平时里,一水库的水清亮却望不见底,风平浪静如同一面明镜,四周的山倒映在水里,美极了。

  早些年,我每次回到乡下老家,都会前去看看这座水库,就站在水库边看看水库里的水,有时还会捡起一块薄石块,使劲贴着水面打水漂,嘴里轻轻数着:“一漂,两漂,三漂…..”看看还能漂多远。然后再抬头看看水库四周的高山。近些年来,我看了水库的水和山之后,还要看水库旁边山弯处一座凸起长满了绿绿青草的土坟。

  看到水,看到山,看到坟,我就想起了我童年的一位老师,是位女老师,她姓赵,名叫赵倩倩,是当年插队落户的女知青,父母亲都是大城市里有文化有知识有声望的大学教授,如果赵老师是个我们乡下土生土长的女孩子,父母亲除了姐、妹、花、香、英一类的字之外再也取不出如此好听的名儿。如不是当年响应毛主席“知识青年要到农村去”的号召,她的父母怎么会舍得让自己的宝宝女来到我们边缘的乡下。如赵老师还健在,该是退休享清福了。就因为赵老师长年站讲台而拖着久治不愈的肺癌在几年前冬天走完了自己的人生之路。

  忆起她,她的溢言虚美,她的音容笑貌在我的脑海里翻腾开来。

  我记得,赵老师当年刚来插队落户那阵,长得白白净净,如花似玉。在我们乡下乡亲们的眼中,她就如同古戏里唱的“天上掉下来个林妹妹”。刚来时,跟生产队的社员们下田做农活常常因田里的蚂蝗多叮人而惊得大呼大叫。惹得社员们都笑了起来。大队支书当场高声训斥:“小赵妹子,大城市来的,人家是喝着墨水长大,有文化才有大作为干大事,有文化能造飞机大炮,会造火车轮船,我们没文化的,只能下田下地种阳春。在公社我当着书记的面硬要她的,要不就落到其他的生产队去了。从今往后,哪个要说小赵妹子的半句不是,我就扣他的工分,扣他的粮食,大家都要把她当作我们的亲生女儿一样。”

  支书的话落地有声。事后不久,支书召开全大队社员大会当场宣布“我争小赵妹子来我们大队落户,不是让她来下田下地,农活上的事有她一个不多,没她一个不少。你们想想,我们大家有这么多孩子要到十几里外的中心完小去读书,山高路陡的。我们就让小赵妹子当老师,孩子就可以就近上学,我们老一辈没文化,我们的后代可不能没文化呀!”社员一听,都夸支书还是支书想得周全看得远。

  就这样,我就背上母亲亲手缝的土布书包,走进我们大队的小学校,成了赵老师的第一批学生。

  我的乡下老家是个苗寨,乡亲们都不会讲汉语。赵老师白天叫我们读书,晚上就在教室教社员们识字学汉语,平时就跟社员们学苗语。除此之外,还给大队当文书。

  之后,支书一从公社办事或开会回来,总会带回一些文件和报纸,让赵老师念给他听。赵老师念得认真,支书听得入神。支书说:听小赵老师一念,心里开朗了许多……

  那时的乡下日子过得几分艰难。我和小伙伴们总会眼巴巴地盼着父母给我们买上一件新衣裳,但总不能如愿。赵老师一到学校散放暑寒的时候,她总要回城里一趟,一回来就会给我们带回城里孩子不能再穿而半新的衣裤,然后逐一分发给我们大家,我们各自一穿上觉得好珍贵,我们跳呀闹呀比过年过节还高兴,赵老师的脸上挂满了灿烂的笑容。

  我们山里的孩子是“旱鸭子”不会游泳。赵老师给我们定下一条很严厉的规矩,不论什么时候谁也不准到水库去洗澡,没有大人在身边不准去水库玩,谁破了这条规矩就不要谁上学读书。我把这规矩告诉了父母亲,父亲说:这规矩定得好。母亲说:这都是为你们好,为孩子们父母负责。我们暗地里想,赵老师有点太过分了。

  有一个大热天午休,我们几个小伙伴趁赵老师不注意,偷偷地去了寨边的那座水库,我们刚走到水库的大坝上,赵老师就尾随来了,我们一看情况不对,顺着大坝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赵老师喊住了我们,接着把我们带到水库里面和我们坐在坝沿上,望着一库清幽幽的水,她给我们讲起了她的老家和她童年的故事。她的老家是个江南水乡,那里有的她的婆婆爷爷,她的父母每年在暑假的时候总会让她回老家陪婆婆爷爷住上十天半个月,老家不远处有一个大湖,长年长有大片大片的芦苇荡,就如同山里的芭茅草。赵老师告诉我们:每年春天,大地复苏的时候,村边那片芦苇荡里的水便不知不觉的涨起来,接着,一夜之间,芦苇的嫩芽便冒了出来,远远望去,一片黄绿,走到近前却又不见,一周后,便由黄绿变成深绿,一根根像箭一般挺立着,一阵风吹过,齐刷刷的,芦苇随风摆动。盛夏季节,芦苇长的比人高一倍,每根芦苇从杆到叶都是鲜绿的,绿的发亮,嫩的每片叶子都要滴出水来。风吹处,那丛丛芦苇随风舞动着,涌起阵阵绿色的涟漪,仿佛绿的海洋。在这个时节,还有一项重要的活动,就是采摘芦苇的叶子,洗干净后拿来包粽子,用芦苇的叶子包的粽子吃起来会有一股清新的味道……如今老家的芦苇荡只能在梦中出现,是如此的接近,但又如此朦胧,如此遥远,远在千里,如隔关山。

  听着赵老师的述说,我们似懂非懂的。回来的路上,赵老师一再交待:千万不能忘了她给大家定下的规矩。好多年后再想起赵老师当年在水库边所说童年故事的情景才明白,触景生情勾起了她的绵绵思乡之情。

  我还记得,赵老师常对乡亲们说,她的家乡看不到大山高山,自她来到山里后,就深爱这里的大山高山了。一到星期天,赵老师就带上我们进山去捡蘑菇,摘野果,挖野菜,拾干柴,有时还帮大人放牛放羊割猪草,在山里偶然遇上一眼山泉,她就摘下一片片硕大的树叶折成一个小水瓢让我们舀起清亮的山泉水喝个够,她也喝,然后捧起一捧水洗洗脸,自言自语地说:有山就有好水,山下的水库,小河,山外的大河大江都是无数大的小的山泉水汇集而成的。

  每次上山,赵老师就要爬上山的最高峰,坐下来目不转睛地遥望模糊的远山。我问她:“老师,您是不是也想家啦?”她告诉我们:“没有,和你们在一起,这里就是我的家。”

  后来,随着在校读书的升级,我前去中心完小,县城中学就读,直到后来参加工作。但一回到家乡我都要去看看赵老师,和她坐一坐,还是像童年时听她讲课一样,静静地听她的教诲。

  每次回到家乡,更多的是听到乡亲们说说赵老师的事。那年,知青们都纷纷回城了,可赵老师不走,她放弃了这个难得的机会就留在乡里了。当时,赵老师的父母也想女儿回城,可赵老师一再说服自己的父母,她说:女儿终究要嫁出去的,那里最需要我,最能体现自我人生价值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开明的父母同意了赵老师的选择。

  在后来的日子里,一到署寒假,赵老师总会回到父母的身边,回到那个让她度过童年少年的大城市里,她每天都四处奔跑,找一找当年和她一样当知青而回城走上领导岗位和成为企业家的同学们,恳求他们伸出援助救助之手来到她所在的乡下村寨献爱心。

  有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他们相邀来到了赵老师所在的乡下寨子,这里的现状让他们萌发了援助救助的动机与念头,他们有的捐资修一所希望小学,有的资助一批贫困生,从小学一直到大学毕业,有的捐资修一条通山外的公路,有的捐资为村民架设自来水水管,有的把村里的年轻人招进自己的企业打工……

  .乡亲们看在眼里,乐在心上,都说这一切全是赵老师牵得线搭的桥。

  听到乡亲们的述说,更增了我对赵老师的崇敬与爱戴。

  每次见到赵老师,她总是问这问那,一次次轻言细语的开导我,人的一辈子要心平如水志向如山。要看淡一切,有一份光发一份热,要脚踏实地,凡事先问问自己的良知,要多多付出,少图享乐,要有水的无色无味,明净透彻,要有山的挺拔峻秀,四季泛绿,顺境时不能狂妄自大,逆境时不能自爆自弃,为人要志在四方,在自己能所能及的情况下多做一点对国家、对人民、对家乡有益的事,即使是那么一点一滴…….

  在一个冬天,赵老师终于病倒了,乡亲们和她的家人把送进省的一家医院治疗,后来又转到北京的一家医院治疗。医生悄悄告诉她的家人和乡亲们,她的肺癌已是晚期了,她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就是了,在世的日子不多了,多则一年,少则半年……但赵老师还是很乐观,她对家人和乡亲们说,我自己的病我清楚,不要再为我的病花费了,既然到了北京,我想去天安门看一次升国旗。就这样,赵老师在家人和乡亲的陪同下来到天安门看升国旗。还照了一张合影。就这样出院回到了乡下。赵老师说:不爱家乡的人,他还能爱祖国吗?

  赵老师回到乡下不到一年就咽下最后一口气,那年她刚好43岁。乡亲们为她办了一场隆重丧事。按照她的遗愿,就把她安葬在水库旁的大山脚下的山湾里,让她永远守护青山绿水,溶入大自然。

  之后我来看看赵老师,就是凝望那座长满了青草的土坟。

  我童年的老师,留给我的是永远不会去老的记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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